烽火引-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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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逐利,更何况名利双下!
不满百人步向柳凤泊。
柳凤泊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苦笑。
杀了多少人?
他记不清楚。
还有多少时间?
他也说不清。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挺直脊梁,有尊严地站着。
如同一把利剑,宁折不弯。
视线模糊不清,内脏如火而焚。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的一生,如同一个笑话。
想做那天下第一,丢了一生最爱的女人。
想为那女人报仇,却不能手刃真凶。
最终,甚至要死在几个无名小卒手中。
如何总结一生?
柳凤泊泛出苦笑,“这结局,实在是有够寒酸。”
金甲靠近,柳凤泊双腿晃动,但他不能倒下。
他是白袍千臂,柳凤泊。
即便是死,也不能跪倒在地!
刀锋迎面,柳凤泊张开双臂,拥抱死亡。
“当”的一声巨响。
刀锋弹向一边,柳凤泊睁开双眼。
林火将他扛在肩上,丢掉短刀,从他手中接过千磨利剑。
“我说过。”
“你丢不下我。”
第024章 回首望牵肠挂肚
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在下雨。
六岁,一场瘟疫,柳凤泊失去一切。
那一年,他跟着人群,逃离家乡,辗转千里。
踏出村子的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
他浑身湿透,浑浑噩噩,盲目跟着人群,不知路在何方。
从那一日起,他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漂泊四海。
向路人乞讨,与野狗抢食,同天地争一丝活命。
他特立独行,他不服管教,他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
他是坚韧的柳枝,是孤傲的凤凰,是漂泊的旅客。
他去过太多地方,却不为了大好河川。
一切只是为了活着。
就如同土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他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遇到了婆婆。
满头白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衣衫破旧,却用核桃油保养二胡。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核桃香味。
那日也下着雨。
柳凤泊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却没有躲入林中,因为在这大雨天,有位老人为一荒墓上坟。
撑着一把黑油伞,手里拎着贡品与二胡。
柳凤泊饿坏了,直勾勾地盯着贡品,仿佛一眨眼,又是一场空梦。
老婆婆却对他招了招手。
柳凤泊大快朵颐,不时去瞥婆婆。
婆婆默不作声,为他撑着伞,异常慈祥。
柳凤泊将贡品吃了个干净,平生第一次感到脸红。
婆婆却说,“没关系,死人饿着也不能再死一次,活人饿着,可就活不下去了。”
黑油伞不大,柳凤泊却觉得,能够遮蔽一生风雨。
婆婆收养了柳凤泊。
不能说是收养,只是每天,婆婆都会来这上坟,风雨无阻。
而从那以后,贡品都成了柳凤泊的口粮。
柳凤泊不愿意离人太近,他对别人有着天生的恐惧。
可对于婆婆,他却怎么都生不起戒心。
他那时不爱说话,婆婆却爱讲些故事。
婆婆夸他名字好,“凤舞天翔,大富大贵。”
婆婆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名动江湖的女侠,满王城的青年子弟对她魂牵梦系。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可以与岳山比肩。
柳凤泊看她满脸褶皱,却是不信。
婆婆也不在意,依旧每日来上坟,每日来聊天,每日来拉二胡。
婆婆拉得并不好听,柳凤泊问她,“婆婆,你这么喜欢二胡?”
婆婆笑眯眯地回答,“是他喜欢。”
他,就是坟里的那个人。
他,又不是坟里的那个人。
因为这是一座空坟。
他和婆婆江湖相识,又相忘于江湖。
婆婆在他的家乡等他,只希望再见他一面。
婆婆生在龙兴,却在这异井他乡,孤独等待。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杳无音讯。
或许是死了吧。
婆婆为他造了空坟,每日只为了和他说说话,拉一曲他最爱的《江河水》。
婆婆喜欢柳凤泊,因为长得和他很像。
婆婆给柳凤泊穿了白衣,因为他爱穿。
婆婆教柳凤泊用剑,因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剑客。
十八岁那一天,下着雨。
婆婆气若游丝,柳凤泊坐在床边,红了眼眶,他和婆婆说,他找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那个负心汉,然后把他挫骨扬灰。
婆婆笑他,“你可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你没有我。”
婆婆拉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许多,最后捧着他的脸,痴痴地笑着,“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把柳凤泊认作他,在笑容里咽气。
柳凤泊将婆婆葬在空坟旁,葬在他身边。
柳凤泊不信自己会不如那人。
即便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要证明给婆婆看,他比他更强!
白袍仗剑,剑问天下!
二十岁,白袍千臂,名声大噪!
然后,他遇到了她。
燕王兄弟武慎公子的女儿,凤栖郡主,武桐。
柳凤泊突然明白过来,婆婆说他所缺的是什么。
凤栖梧桐。
他的人生,因为遇到凤栖而完整。
柳凤泊想为凤栖摘下日月星辰,想为她采遍万紫千红,更想和她白头偕老。
白袍千臂,柳凤泊。
一生不求人,那日弯腰曲背,求武慎将凤栖许配给自己。
武慎将茶水泼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一介武夫,还想娶本公子的女儿?”
柳凤泊无言以对。
他想过私奔,可就这样带着凤栖,没名没份地闯荡江湖?
他要给凤栖最好的,这绝对不是最好的。
离开的那一天,也是细雨绵绵。
白袍靠在桃花树上,摇着酒坛。
红衣枕他腿上,数着掌心桃花瓣儿。
白袍微醺,红衣扬起花瓣儿,抬头望着白袍痴痴地笑着。
柳凤泊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她轻轻闭上双眼,面色羞红,睫毛微颤。
可这一吻,却没落在她的嘴角。
柳凤泊只是捧着她的脸庞,仔细端详,像是捧着易化的雪花。
过了半响,他轻轻放开她的俏脸,“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柳凤泊将目光投向远方,缓缓抿了口酒,“这里的人都看不起我。”
“那有什么关系。”凤栖握着他宽厚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脸庞,“我是你的婆娘,他们又不是。”
柳凤泊望着怀中猫儿女子,眼神颤抖。
只是片刻,便又回复刚强,“他们可以看不起我,但我决不允许他们看不起你!”
柳凤泊抽回手掌,去意已绝。
凤栖再抬头时,空荡荡身侧,只剩下飘零桃花,零星细雨。
白袍就这么走了,在落英缤纷的雨季。
挥一挥衣袖,只留下一句话,“只需一年,等我回来吃你嘴上胭脂。一年后,我就是天下第一,一年后,你就是我的天下第一夫人。”
红衣倚在树上,倚在他最爱的地方,等待。
这一等,便是三年。
院中桃花,被移到府外,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柳凤泊得了殿前武斗第一,屠了三百近侍,一身血污站在桃花树下。
天上飘着小雨。
一众公子姑娘出了府门,白衣儒生为红衣打着黑油伞。
门房在笑,小厮在笑,公子在笑,姑娘在笑。
红衣伴白袍,配着甜如蜜糖的酒窝。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一人。
站在光秃秃的桃花树下,雨打衣衫,肝肠寸断。
谁负了谁?
谁对谁错?
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
即便如此,柳凤泊依旧愿意为凤栖,仗剑天涯。
换回的。
触手所及的。
却只有寒意刺骨。
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下着雨!
今日的冻雨,特别大。
柳凤泊被雨迷了眼,却看到一把黑油伞,走到他的面前。
林火费力撑着他的身体,黑伞下露出一张脸来。
竟然是那日和凤栖一同出门的白衣儒生。
“我叫王芝。”白衣儒生淡淡一笑,“是你的情敌。”
柳凤泊苦笑。
林火意外地望向站在门外的孟然之,后者自顾自地灌酒。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事实。”王芝注视着柳凤泊的双眼,“你走之后,凤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自己酿酒。别的不会,只会最市井的刀子酒。”
“每月初一,她就会在桃花树下埋上一坛。到今天,应该有三十多坛了吧。”
柳凤泊双手颤抖,猛然抓住王芝肩膀,双目赤红,泪水夺眶而出。
王芝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妒忌你,妒忌了整整五年。”
柳凤泊垂下手掌,胸口发紧,像是丢了魂魄。
他推开林火,奋力迈步,却跌在泥中。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想要飞,飞出王宫,飞到桃花树下,飞到凤栖身边,飞到三年前!
可身上的力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就这样仰天倒下。
面朝天空,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什么。
他仿佛能够看到那棵桃花树。
花瓣漫天,一身红衣倚在树上,对着他痴痴地笑着,“你还没吃我嘴上胭脂,怎么就要走了?”
柳凤泊答不上来,什么都说不出口。
伸向天空的手,垂了下来。
“凤栖,你走慢些,我这就来了。”
“你不要做天下第一了?”
“去他娘的天下第一!”
第025章 死生与共
柳凤泊倒在地上,嘴角含笑。
林火浑身战栗,脑中一片空白。
就这么死了?
那个嚣张跋扈的柳凤泊就这么死了?
他愣在原地,双目圆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胸口堵得慌,他说不出话来,周围金甲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面面相觑。
柳凤泊死了,却不是死在他们任何人手中。
那么,这笔账应该怎么算?谁得那百万两黄金?谁是大燕第一勇士?
这个少年又该如何处置?
一并铲除?
金甲疑惑,却不敢围上来,他们识得两位贵人。
燕王近臣,王家与孟家的两位公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
天空乌云不散,雨还在下,却是少了雷鸣,似乎万钧雷光都已被那一剑耗尽。
气氛微妙。
金甲踌躇,任由林火雨中漫步,任由他停在柳凤泊身边,无人阻止。
王芝擎着黑油伞,给林火腾开地方。
林火站在雨中,静静看着柳凤泊的尸首。
“快起来。”林火垂着脑袋,小声说道,“不要装死。”
雨水流淌,死人不会说话。
林火咬了咬牙,用脚尖捅着柳凤泊的腰肢,“起来啊!你不是要潇洒吗?躺在地上怎么潇洒?”
王芝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林火却握紧了剑柄,如同疯了一般,一脚踹在柳凤泊腿上,声音嘶哑,“站起来啊!你答应要活下来!你答应要和我一起喝酒!你快起来,我这就去把那些刀子酒挖出来……”
雨落人心冷。
林火跪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站起来看我一眼。求你了……我耍剑的姿势太丑,你再骂我一声,好不好……”
“他已经死了。”王芝眉头微颤,伸手去扶林火肩膀。
“我知道!”林火怒吼着拍开他的手掌,随后,就像是个漏水的水囊,耷拉下脑袋,低声呢喃,“我知道,我知道……”
林火失魂落魄地跪在雨中,反复自言自语。
王芝看了眼孟然之,后者点了点头。
黑油伞遮住雨幕。
王芝蹲下身来,平视着林火的眼睛,“柳凤泊已经死了。你也不应该留在这里。”
林火下意识地回道:“我走了,他怎么办?”
“他死了,你还活着。”王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真想为他作些什么,那就应该好好活下去。我与然之或许保不住他的尸首,但我们可以让你活着离开王城。”
“留下他?”林火回过神来,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离开。”
王芝闻言一愣,诧异地说道:“带他走?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我和他约好了。”林火扛起柳凤泊的手臂,将尸首背在身上,“他若是活着,我为他庆功。他若是死了……”
林火用腰带将自己与柳凤泊紧紧相连。
右手持剑,走出伞外,步入雨中。
“我来为他收尸!”
王芝浑身一震,让开身位。
孟然之望了过来,他朝着林火抱拳行礼,随后奋力推开两扇大门。
出路,就在前方。
广场另一头,武睿面色铁青,“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呼和,金甲如梦初醒。
他们这才冲上前来。
林火背着柳凤泊,走得很慢。
金甲从王芝身边越过,将林火围在核心。
林火停下脚步,环视四周,一言不发。
“小子!”一人率先开口,“放下那个死鬼,或许你还有一线生机。”
林火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剑柄,绑紧柳凤泊。
他的心中只有个念头。
离开这里。
带着!柳凤泊!离开这里!
谁若拦路,一剑捅穿!
说话金甲,独自冲出阵来。
其余金甲不为所动,或许眼前少年,不过是一头待宰羔羊?
又道是,生死战,谁愿身先士卒?
脱出阵线,是个黑瘦剑客,用一把宽背长剑,锋开两面。
他舞了个剑花,眼中透着轻蔑。
仿佛林火在他眼中,已是百万黄金。
林火背着柳凤泊,微抬前臂,摆出个可笑的持剑姿势。
黑瘦剑客鄙夷一哼,箭步前冲,舞动宽剑一击横斩,认准林火扭转不灵。
金甲断喝出声,林火凛然不动。
是不愿,还是不能?
黑瘦剑客,浮出得意微笑。
王芝压低伞沿,不忍去看。
可惜,狼披羊皮,终究是狼。
宽剑未至,林火已经刺出两剑。
一剑刺腕,宽剑落地。
一剑刺颈,穿喉而过。
黑手剑客想不明白。
一个少年,出剑为何如此之快?
剑入,血溢,世上没有后悔药。
林火从那人喉中拔出剑来,不用甩剑,剑上血已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抬起脚,将金甲尸首踢到一边,然后绑紧身上腰带,慢悠悠地环顾四周。
金甲望来的目光,如同望着怪物。
怪物吗?
风吹雨冷,心更冷。
到底谁是怪物?
广场中轴被柳凤泊劈出深槽,不过一会儿,雨水便已漫过脚背。
林火背着尸首,倒拖千磨利剑,沿着深槽朝大门行去。
剑尖划过水面,荡开一道波纹。
林火佝偻着身子,略显吃力,但他走得很稳,步步生根。
林火进,金甲退。
金甲终是按耐不住。
一人上前,牵动全身,数十人奔袭而来,如同饿虎扑食。
风疾雨漫,广场辽阔,金甲势大,林火一人分外渺小。
天地辽阔,却容不下两情相悦?容不下一人栖身?
林火,有一瞬气弱,但转瞬又挺起胸膛。
他不可以害怕。
他必须昂首挺胸。
君子一言,千金不移!
这条路上,即便满是荆棘,也要赤足踏遍。
三名刀客冲在最前,一人高高跃起,另两人就地一滚,斩向林火脚面。
林火看的真切,握剑右手陡然一撩,带起一幕水帘。
身影在水后模糊。
刀客稍一迟疑,一点寒芒破水而出!
已是无处可逃。
千磨穿透咽喉!
失控钢刀歪向一边,擦着耳廓,落在右肩。
钢刀入肉,卡在骨上,林火眉头紧皱,却一声不吭。
抽剑,借力。
林火跃起,踩在尸体背上,再添凌空一脚。
尸体与地上金甲撞翻一起,三个滚地葫芦,阻了身后追兵。
林火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向前方,落在太和门外!
腾跃半空,地上亮起剑刃寒芒。
金甲侍卫抱剑在怀,只等林火落地,便要将他碎尸万段。
林火拔出钢刀,看准脚下当头壮汉,甩开左臂,如同软鞭舞空,手中钢刀撕开雨幕,直落而下!
似雷霆闪电,如霹雳弦惊!
快!猛!狠!
抱剑壮汉一脸惊惧,想要格挡,可如何能挡?
钢刀削断长剑,折开弯角,正中面门。
血珠如墨,点滴入水,晕开偌大红潭。
林火落在尸首之上。
剑尖拭着金丝绸缎,冷眼环顾四周。
一众金甲噤若寒蝉。
林火肩上刀口翻卷,金甲面面相觑,只觉心底发寒。
以伤换命,谁愿与疯子搏命?
金甲战意,一落千丈。
林火心如坚冰,再次迈开脚步。
恐惧是徒劳,话语也是徒劳。
既然面前无路,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杀戮再起。
血花与雨露齐舞,剑音同刀啸共鸣。
一颗颗水珠逆刃而过,鲜血像冬日后初开的迎春,而生命是午夜昙花的最后芳华。
金甲染血,少年无言。
血战,从不存在怜悯。
刀来剑往,各安天命。
林火呼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