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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大秦帝国-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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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大帐,秦孝公振奋有加,又兴致勃勃的问到大头木棰的奥秘。 
  车英略有尴尬的笑了,“君上,这大头木棰,我也不知山甲何时搞的?他在山野与野兽多有搏斗,曾说过他将硬木削成的大头木棰随身隐藏,威力极大。没成想他的千人队竟然人人一支,我也惊讶,不知他什么时候赶造的?今日看来,却是威力不凡。方才,他还在帐外为私用兵器请罪呢。大良造,我让你注意的就是他,二十多岁,你应当认识他的。” 
  “我?认识这个千夫长?”卫鞅惊讶。 
  “想想,栎阳南市,徙木立信。” 
  “啊——?莫非他是哪个徙木少年?!” 
  “对呀!没错!现下是新军最年轻的千夫长了。” 
  卫鞅感慨中来,“难得也难得,异数啊。一个药隶少年成了军中将领,那时侯谁敢想哪!” 
  孝公笑道:“大良造啊,你这变法可不知要多少人新生呢,感慨不完哪。” 
  突然,峡谷中马蹄声疾,车英习惯的霍然转身,正待发令,听得马蹄声已到帐外,卫士高声禀报:“大良造府长史景监到——!”三人不禁一惊。 
  景监匆匆走进一躬,“君上、大良造,斥候星夜急报,山东有变!” 
  “噢?快讲。”秦孝公和卫鞅已经同时站起。 
  “一,楚国联络中原,图谋攻秦。二,三晋龌龊,魏国正在秘密准备吞灭赵国韩国。三,齐燕结盟,企图迫我秦国割地!” 
  秦孝公和卫鞅相互对视,半日沉默,突然,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第十一章 天算六国   
一、神秘天象逼出了楚宣王的妙策 
  楚宣王芈良夫烦闷极了,一日数次问侍臣,“江乙大夫回来没有啦?” 
  中大夫江乙到魏国齐国去了。他是楚宣王的秘使,已经派出去三个月了还没有回音,楚宣王如何不着急?六国逢泽会盟后,庄严的誓言与盟约都莫名其妙的瓦解了,非但合兵攻秦做了泥牛入海,连瓜分小国都无法兑现。按照芈良夫原先的盘算,灭秦之心除了齐国,那国都比楚国猴儿急。所以他回到郢都后竟是稳如泰山,既不整训兵马,也不积极联络,只是派出了三名亲信武士潜入武关探听秦国动静,准备坐收渔利。 
  芈良夫素来自负,觉得自己是历代楚王中最英明的一个,远远胜过先祖。他们打打杀杀的折腾了几百年,楚国还是楚国,中原还是中原,楚国连淮水都不能越过。只有他运筹帷幄,兵不血刃,就以天下第二强国的身份参与了六国会盟,而且将毫不费力的拿到几百里土地,将楚国一举推进到大河南北。这种功业谁堪比拟?楚庄王一鸣惊人,用十几万具尸体换回来的也不过是三年霸主、百里土地而已。祖父楚悼王殚精竭虑,任用吴起变法,牺牲朝局稳定换来强兵富国,也不过是个中原不敢来犯的格局,又能如何?芈良夫经常为先祖们的蠢笨感到滑稽可笑,觉得他们实在是错失了楚国许多好机会,不够大国王者的风范。芈良夫应对天下的策略是:不做老大,只做老二;不图虚名,唯求实利!谁做战国老大,谁就是众矢之的,谁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精力国力,去面对所有想算计你蚕食你削弱你吃掉你的天下诸侯,实在是坐在燎炉火盆上一般。如此傻事,楚国能做么?坐定老二,则可左右逢源。老大有的好处,老二必定不能少,老大有的风险,老二却丝毫没有,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天下众力挟制老大,得到比老大更多的好处! 
  天下纷争,鹿走无主。那些庸常的君王仅仅注目于肥鹿而无法顾及左右,他们如何能象芈良夫,看得如此深彻? 
  芈良夫很是为自己自豪了一阵子。他对大臣们说,他的大策是从老子那儿来的,“老子,老子你们知道么?我大楚国的圣人啦!你们都给我好好读《老子》,每人一百遍。读完了,才有议论国事的资格。知道啦?”从那儿以后,吟诵《老子》的悠扬声音便弥漫了宫廷内外,君臣议事,老子的典籍也频繁出现。“不尚贤,为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颤颤兢兢,如履薄冰”,“治大国若烹小鲜”等等等等,便成了终日嗡嗡哼哼的朝堂乐章。 
  有一天,芈良夫和三名宫女狎玩儿,被一个老臣撞上,给他大诵了一段佶屈聱牙的东西来劝谏:“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做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芈良夫听得云山雾罩,“你?你念得什么东西?啁啾鸟语啦!”老臣愤然亢声,“我王啊,这是《老子》教诲,何能是啁啾鸟语?莫要污了圣人啊!”芈良夫竟是大为狼狈,从来没认真读过一遍《老子》的他,如何知道这是老子?不由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读得不是地方啦!女人面前,读《老子》圣典,玷污圣人啦!” 
  从此,宫廷中吟诵《老子》的哼哼嗡嗡,便嘎然而止了。楚宣王肥大的身躯旁永远蜷伏着两个艳丽的侍女,谁敢玷污圣人呢? 
  倏忽十年,楚宣王越来越觉得窝囊。坐收渔利没得成,想吞几个虾米小国吧,却竟受到魏国齐国的威胁,只好不情愿的缩回了手脚。“天下老二”做得竟是没人理睬,连自己都觉得大是乏味。做国王二十多年了,《老子》大策竟是迟迟不得伸展。全部心志,原本都倾注在六国会盟所能捞到的实利和名位上,如今竟成了竹篮打水,颜面何存啦?虽然他还是那么豁达,心事却越来越重,本来就肥硕的身子,也就更加肥硕,如同楚国水田里的老水牛,整日呼哧呼哧的大喘息,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累的。 
  几个月前的一天,芈良夫苦思无计,就压在打扇的侍女身上睡着了。朦胧之中,忽然心动,顿觉灵光一闪,一个奇妙的主意浮上心头。仔细琢磨,竟大是得意,愈发觉得这是天意,是振兴“天下老二”威风的一道奇策!不禁拍着侍女的细软腰身哈哈大笑,吩咐内侍立即将中大夫江乙宣来,竟秘商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江乙就辚辚北上了。 
  江乙的秘密使命,是寻找两个天下闻名的星象家——甘德和石申。 
  甘德、石申是两个神秘的灵慧隐士,却与巫师占卜、阴阳五行、堪舆之术等神秘流派丝毫无染。他们是“究天人之际”的渊深学派,是上天隐藏在尘世的眼睛,也是人世体察天机的异能之士。在春秋战国,以“天”为直接对象的学派有两个,一个叫“占候家”,一个叫“星象家”。占候,就是以天地气象的变化预测人间祸福,云气、风势、日色、虹挂、雾象、电光、雷声、海潮、月晕、尘土、阴霾等等等等,都是占候家观测玄机的对象。星象家也叫占星家,就是以天上星辰的变化,预测人事国运的学问家。自夏商周三代开始,国王通常有两个固定的官身预测家,一个是卦卜的巫师,另一个就是占星的星象家。其余诸如阴阳家、堪舆家等,则都是一事一招,极少有朝臣资格。两者相比,卜卦较为流行易懂,尤其在周文王演绎八卦和孔夫子撰写爻辞之后,等闲士子也对卜卦有所了解,卦卜的结果对国人的心理威慑和影响力也就日渐减弱了。相反,星象家却始终保持着他们曲高和寡的神秘,等闲学问家是无法窥其奥秘的,国人庶民更是难知万一。 
  这种状态竟一直保持了四千余年。后来的魏晋时期,有个最著名的天才星象家叫管辂,他只活了四十八岁,官至少府丞。他少年时师从著名易家郭恩,先修《周易》,后修星象。观天之时,管辂常通夜不眠,往往有惊人的论断,连老师也不能理解。一年之后,老师郭恩反倒常常求教于管辂,慨然叹息,“闻君至论,忘我笃疾!竟何至此?”管辂洒脱笑答:“此非修习之功,乃吾之天分也。”四十岁时,其弟管辰请求随管辂学习星象之学。管辂正色答:“此道,非至精不能见其数,非至妙不能窥其道。皆由无才,不由无书也。孝经诗论,足为三公。无用知之也!” 
  正因为如此深奥,如此难以为常人所掌握,星象家的预测对天下始终保持着高远的威慑。它可以化成童谣,化成谶语,化成各种神秘预言,甚或化成席卷天下的风暴。整个古典时代,没有人敢于对星象预言的权威提出挑战。 
  这正是楚宣王要寻觅甘德、石申两个星象家的奥秘所在。他要知道天下的兴亡大势,要根据天机来决定自己的大策,不能再等待了!芈良夫想封这两个高人为“天大夫”,永远留在他身边,随时告诉他上天的奥秘,好让他顺天行事,大震国威。 
  从远古起,历代都有星象家辅佐王室。夏有昆吾,商有巫咸,周有史佚、苌弘。春秋四百年,星象家更多了一些。著名的有郑国的裨灶,鲁国的梓慎,晋国的史赵、史墨,唐国的子昧等。进入战国,声名赫赫者有齐国的甘德(人称甘公),魏国的石申,赵国的尹皋等。然最为天下折服的还是甘德、石申两位高人。芈良夫认为,战国如三晋魏赵韩者,如田氏齐国者,如西陲秦国者,皆莽勇蛮荒之辈,根本不配了解天机玄奥,活活糟践了出生于他们国家的星象家!惟有楚国燕国这样的资深老诸侯,才能知天命而畏之,顺天行事。芈良夫觉得,信天更有一样好处,当国君犯了国事过失而庶民难以原谅时,只要国君表示真诚悔悟,上天便仍然会还给你一个吉祥福音。这是最妙的所在!顺天行事,自己便永远都是英明的,犯了错失,上天也会帮你挽回的。芈良夫耳熟能详的故事发生在宋国。 
  宋景公时,有一年荧惑守心 ,宋景公大惊。司星大夫子韦提议:“可移祸于丞相。”宋景公摇头,“丞相乃肱股之臣,不行。”子韦又道:“可移祸于民。”宋景公更摇头,“君当爱民,何堪移祸?”子韦三提:“如此可移于年成,岁减即灾消。”宋景公急道:“年成减则民饥困,何有如此国君?”子韦肃然道:“天高听卑。国君有如此人道者三,荧惑当移动也。”宋景公半信半疑。谁知三个时辰后,荧惑果然离开心宿三度,竟出了宋国的“天界”! 
  上天如此与君为善,岂有不信之理? 
  正在楚宣王芈良夫心神不宁的时候,飞骑来报:江乙大夫已经到了郢都北门,两位高人同车来到!芈良夫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立即吩咐备车,亲自迎出北门,将两位高士恭恭敬敬的送到早已经准备好的隐秘大宅,并派了两百名武士严密保护。 
  从第二天开始,芈良夫破例的离开了侍女,独自住进太庙,斋戒沐浴三日,以示对上天的敬畏。三天出来,口中寡淡,腹中空虚,大嚼了一顿麋鹿肥鱼,方才气喘吁吁的下令赶往荆山观星台。 
  赶到荆山脚下,已经是夕阳残照了。虽是夏天,山风却颇有凉意。荆山葱茏,云雾缭绕,抬头看去,高高的孤峰仿佛就在天上一般。 
  六名壮士轮流,用粗大结实的长杆竹椅,抬着肥硕的楚宣王走上了山梯小道。甘德、石申两位高士均是清瘦矍铄,白发童颜,无论如何也不坐竹杆椅。中大夫江乙,自然便得陪着两位高士步行登山。他虽然也生得精瘦,晒得黝黑,似乎显得身轻体健。但不消一半,精瘦黝黑的江乙便气喘流汗腰酸腿软了。他原本没有爬过如此漫长的山路,此刻方才知道这登山竟大非易事!本想坐进竹竿椅,无奈自己只是一个中大夫,不敢在高人仙客步行时自己与国君一样的享受。只好走走歇歇,竟是大大的落在了后面。看那两位老人,却是逍遥自在,步履依旧从容。江乙身后的数十名内侍,抱着担着抬着各种御寒之物和祭祀用品,更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拉成了一个长达一二里的散乱队伍。走走歇歇,大约一个半时辰,长长的队伍终于磨到了孤峰观星台的垛口。 
  这座观星台坐落在荆山主峰的顶端,形状就象切下来的一块城墙,四四方方,周围有与城墙一样高的女墙,垛口上插满五色旗帜。观星台的北面是三间石头房子,足以抵挡任何山风暴雨。中央才是实际上的观星台,一座三丈六尺高的青石高台,暮色苍茫中就象插入苍穹的长剑。高台四周,是按照星辰分野的位置筑好的的十二张石板香案。那时侯,星象家将每个诸侯国都与天上的星宿位置做了对应测定,何星之下何位置为何国,都有一个公认的分野。《周礼》所谓的“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量,以观妖祥”,正是这种分野星占的具体说明。按照后来星象家的典籍,夏王朝时最初的星象分野只对应天下九州和江河湖泊,分别是: 
  角、亢、氐三星——兖州 
  房、心二星——豫州 
  尾、箕二星——幽州 
  牵牛、婺女——扬州 
  虚、危二星——青州 
  营室、东壁——并州 
  奎、娄、胃三星——徐州 
  昴、毕二星——冀州 
  东井、舆鬼二星——雍州 
  北斗——天下江河湖海 
  进入春秋战国,这种分野就显得粗疏不明,星象家们又做了重新的细致分野,主要有用二十八宿对应分野,用十二次 对应分野两种方法,后一种主要针对大国分野,具体是: 
  荧惑——其下分野为楚、吴、越、宋 
  太白——其下分野为秦国、郑国 
  辰星——其下分野为燕国、赵国 
  房星——其下分野为魏国、韩国 
  玄枵——其下分野为齐国、鲁国 
  填星——其下分野为洛阳周王室 
  按照这种分野划分,观星台南面的楚国方位,也就是荧惑之下的那张石案,便做了祭天的主案。主案上有准备好的牺牲,三只洗刮得白亮还系着粗大红绫的牛羊猪头,昂昂立在大铜盘中,香束散发的缕缕烟气弥漫了小小城池。中央的实际观星台已经用黄幔围起,只有顶端传来的旗帜抖动之声,使人想到了它的神秘使命。 
  “二位高士辛苦了。”楚宣王喘息着走过来。 
  甘德、石申肃然一拱,略高一些的甘德道:“楚王,我二人要到星室调息元神,待到夜中子时观星,若有征兆,再与楚王计议。” 
  楚宣王虔诚拱手,“本王亦当诚心敬天,在东室沐浴净身,子时再行求教。” 
  时当六月初三的无月之夜,碧空如洗,星河灿烂。中夜时分谷风习习,凉得竟有些寒意。芈良夫虽然肥硕,却经不住夏日山寒,包了一件夹袍走出东室在观星台上徘徊。仰望满天星斗,只觉得乱纷纷闪烁不定,一点儿奥妙也琢磨不出。这时只听肃立在高台下的司礼大臣高宣:“子时已到,有请高士——!” 
  星室的厚帘掀起,甘德石申二人白发披散,身穿绣有星宿分野的黑色长袍走出,在南面祭坛前跪拜祷告:“昊天在上,有甘德、石申二位弟子祈求天帝,恳望昭示天机,以告诫国君自励奋发,拯救苍生于水火。”拜罢起身,肃然登上观星台。楚宣王连忙跪在二人跪过的祭案前,再度祷告一番,上天哪上天,芈良夫耗费资财诚心敬天,总该比宋景公那几句空话好吧,你该当有个吉兆吧。 
  观星台顶上,甘德、石申各自向深邃的苍穹肃穆一拜,闭目定神,便霍然开眼,向广袤无垠的星河缓缓扫过。灿烂的夜空出奇的静谧安详,晶莹闪烁,仿佛在嘲讽着人间的简单和愚蠢。大约一个时辰后,二人同时轻轻的“呵——”了一声,身子急速的从面南转向面西!他们灵异的耳朵,已经听见了遥远的河汉深处的隐隐“天音”,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他们已经预感到今夜将有惊人的旷世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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