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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余华-兄弟(上_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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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你鼻涕的气味。”
  李光头深感歉意,为了让宋钢有福同享,他殷勤地让宋钢的脸趴到长凳的另一端。宋钢重新趴到长凳上,李光头像一个教练似的指导起了宋钢,让宋钢的身体怎么来回蠕动,他不断纠正宋钢的动作,当他觉得宋钢蠕动时越来越像宋凡平时,他擦着额上的汗水坐到了床上,十分满意地问宋钢:
  “舒服了吧?小屌硬了吧?”
  宋钢的回答让李光头大失所望,宋钢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坐起来对李光说:
  “长凳硬邦邦的,硌得我小屌很不舒服。”
  李光头疑惑地看着宋钢说:“怎么会不舒服呢?”
  接下去他殷勤地把两个枕头放到了长凳上,他觉得还不够松软,又把里屋宋凡平和李兰的枕头拿出来也放在了上面,他殷勤地笑着,殷勤地对宋钢说:
  “这样你肯定舒服啦。”
  宋钢盛意难却,趴到了枕头上面,在李光头的指导下动起了身体,他动了几下又坐了起来,他还是说不舒服,他说枕头里像是有小石子,硌得他的小屌都疼了。
  然后奇迹出现了,两个孩子欣喜若狂地发现了剩下的那一袋大白兔奶糖,他们的父母把大白兔奶糖藏到枕套里了。他们曾经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没有大白兔奶糖的踪影;爬到床底下寻找时将自己弄得满身的灰尘,将被子铺盖翻过来寻找时又差点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还是没有大白兔奶糖的踪影。他们的寻找就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一样,就在他们彻底泄气,不再寻找的时候,大白兔奶糖自己在枕头里出现了。
  两个孩子像两条饿狗似的狂叫起来,把奶糖全部倒在床上,李光头一口气将三颗奶糖放进了嘴里,宋钢也起码放进去了两颗,他们笑着吃着,他们不再去舔,不再去吸,他们大口地嚼,反正奶糖还有很多,他们要让甜的味道和奶的味道塞满嘴巴,让这些味道流到肠子里去,让这些味道从鼻孔里溢出来。
  两个孩子风卷残云般的将剩下的三十七颗奶糖吃得只有四颗了,这时候宋钢突然害怕地哭起来,他抹着眼泪说,要是父母回来后看到奶糖被偷吃了怎么办?宋钢的话把李光头吓得哆嗦一下,李光头也只是哆嗦了一下,就不顾一切地将剩下的四颗奶糖塞进嘴里吃了个精光。宋钢眼睁睁地看着李光头将最后的四颗奶糖一人独吃了,他哭着说:
  “你为什么不害怕呀?”
  李光头将四颗奶糖全部吃完以后,抹了抹嘴巴说:“我现在害怕了。”
  两个孩子坐在床上发呆发楞发怔,他们看着那三十七张糖纸,它们像秋风扫下的树叶一样落满了他们的床。宋钢哭个不停,他害怕宋凡平和李兰发现后会严厉地惩罚他们,宋凡平会把他们揍个鼻青脸肿,揍的像新郎时的宋凡平一样。宋钢的哭泣让李光头也是越想越害怕,他一口气哆嗦了十来下,他哆嗦完了以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说去找一些和奶糖差不多大小的石子,重新用糖纸包起来。宋钢破涕为笑了跟着李光头爬下了床,两个孩子走到了屋外,在树下,在井边,在街上,还在宋凡平撒尿的墙角找了一堆小石子,他们捧着回到床上,用糖纸将它们包了起来,把它们放进袋里,再把这三十七颗奇形怪状的假奶糖重新放进了枕套,又把枕头放回到里屋的床上。
  当这一切全都做完以后,宋钢重新担心起来,他又呜呜地哭上了,他抹着眼泪鼻涕说:
  “他们还是会知道的。”
  李光头没有哭,他咧着嘴傻笑了一会儿,晃着脑袋安慰宋钢:“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李光头小小年纪就已经是那种今日有酒今日醉的人了,他吃光了大白兔奶糖以后,兴趣重新回到了长凳上。在宋钢呜呜的哭声里,他再次趴到了长凳上,再次来回蠕动起来,这次他有经验了,他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小屌那地方,让那地方在长凳上擦来擦去,擦得自己再次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李光头和宋钢从此形影不离,李光头喜欢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宋钢,自从有了这个兄弟,李光头才有了到处乱窜的自由生活。在此之前,李兰只要去丝厂上班就会把他反锁在家中,让他独子一人在屋子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宋凡平和李兰不一样,宋凡平将一把钥匙套在宋钢的脖子上,让宋钢和李光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在我们刘镇的大街小巷神出鬼没。宋凡平和李兰曾经担心两个孩子每天都会大打出手,没想到两个孩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对兄弟的脸上和身上只有跌跟头摔跤的伤痕,没有互相打架留下的青肿,只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嘴唇破了鼻子出血了,那也是他们共同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时挂的彩。
  李光头在长凳上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新天地以后,经常像是上了瘾似的摩擦起了自己的小屌,他和宋钢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他也会突然站住脚,对宋钢说:
  “我要擦几下啦。”
  然后他迎面抱住一根木头电线杆,听着里面嗡嗡的电流声,身体一上一下地擦了起来,每次都把自己擦了个红光满面,擦了个呼哧呼哧直喘气。每次擦完后,他都会无比幸福地对宋钢说:
  “真舒服啊。”
  李光头的表情让宋钢十分羡慕,宋钢百思不得其解,他经常问李光头:“为什么我就不舒服?”
  李光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每次都是摇晃着脑袋说:“是啊,你为什么不舒服?”
  有几次李光头和宋钢走在桥上的时候,李光头也会突然来了擦瘾,他就趴到了桥栏上,像是趴在长凳上那样摩擦起来,下面是我们刘镇的小河,常常有拖船鸣叫着汽笛声从桥下通过,当汽笛响起来的时候,李光头更是异常兴奋,有一次他都快活地哇哇叫上了。
  那时候三个中学生刚好从他身旁走过,就是和宋凡平大打出手的三个中学生,他们站在桥栏旁边奇怪地看着李光头,他们说:
  “喂,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李光头翻身下来,他呼哧呼哧喘气说:“这样擦来擦去,小屌硬邦邦的很舒服......”
  三个中学生听了李光头的话以后目瞪口呆,李光头继续言传身教,告诉他们,也可以抱着木头电线杆擦来擦去,不过站着擦来擦去容易累,不如趴着擦来擦去轻松,他最后说:
  “回到家里就到长凳上去这样擦......”
  三个中学生听完李光头的教导后,惊奇地哇哇直叫,他们说:“这小子已经发育啦。”
  李光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擦来擦去很舒服,宋钢却不舒服。三个中学生走远以后,李光头恍然大悟地说:
  “原来我是发育了。”
  然后他神奇地对宋钢说:“你爸和我一样,也发育啦,你还没有发育。”
  李光头和宋钢流窜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我们刘镇最热闹的城西巷是他们常去的地方,这条巷子里有铁匠铺、裁缝铺、磨剪刀铺、拔牙铺,还有一个王冰棍拍打着冰棍箱叫过来又叫过去。
  两个孩子先是站在裁缝铺门口,看着我们刘镇赫赫有名的张裁缝拿着一把皮尺,给女人量了脖子又量了胸脯,量了胸脯又量了屁股,他的手在女人身上弄来弄去,弄得女人没有脾气还要笑呵呵。
  看完了张裁缝,两个孩子又去看剪刀铺里两个关见到,老关剪刀四十多岁,小关剪刀十五岁,两个关剪刀围着木盆坐在两只矮凳上,木盆里全是水,两块磨刀石斜着搁在木盆里,两个关剪刀把剪刀磨的像是下雨一样沙沙地响。
  看完了两个关剪刀,两个孩子再去看拔牙铺的余拔牙,余拔牙其实没有铺子,他在街旁撑着一把油布雨伞,下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左边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拔牙钳子,右边放着几十颗拔下的大小不一的牙齿,以此招揽顾客。桌子后面是一只板凳,板凳旁边是一把藤条躺椅,有顾客的时候是顾客躺在藤条椅子里了,余拔牙坐在板凳上,没有顾客的时候,余拔牙就自己躺在藤条椅子里了。李光头有一次看到了藤条躺椅空着,刚刚躺上去想舒服一下,余拔牙就条件反射地拿起拔牙钳子,要捅进李光头的嘴巴里,吓得李光头哇哇直叫,余拔牙才知道错把李光头当顾客了,一把将李光头提起来说:
  “他妈的,满嘴的乳牙,滚开!”
  童铁匠的铺子是两个孩子最喜欢去的地方,童铁匠有一辆自己的板车,这在当时是气派无比,比现在自己有一辆卡车还要风光。童铁匠每个星期去一次废品站,买些废痛烂铁回来。李光头和宋钢喜欢看着童铁匠打铁,把废铜做出镜框的模样,把烂铁打出了镰刀锄头的模样,尤其是火星飞溅时的情景,让两个孩子兴奋地哇哇乱叫,宋钢问童铁匠:
  “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打铁打出来的?”
  “是,”童铁匠说,“就是老子打出来的。”
  宋钢对童铁匠极为崇敬,他说原来满天的星星都是从童铁匠的铺子里飞出去的。李光头不相信童铁匠的话,他说童铁匠是在吹牛,他说童铁匠打出来的火星还没出门就全掉到地上灭啦。
  李光头知道童铁匠吹牛,他还是喜欢去看他打铁。李光头从三个中学生那里得到了自己喜欢擦来擦去的理论依据,所有他到了铁匠铺就会趴到那条长凳上。本来他总是和宋钢一起坐在长凳上看这童铁匠打铁,现在长凳属于李光头一个人了,宋钢只能站在一旁,李光头摊开双手理直气壮地说:
  “没办法,我发育了。”
  李光头一边看着飞溅的火星,一边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和宋钢一起惊叫:
  “星星,星星,这么多的星星......”
  那时候童铁匠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没有和后来的胖屁股女人结婚。膀粗腰圆的童铁匠左手拿着铁钳,右手抡着铁锤,一边打铁,一边看着李光头,他知道李光头正在干什么,他心想这么小的一个小王八蛋竟然也自己和自己搞上了。童铁匠一走神,差点将铁锤砸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他像是碰着了火似的扔了铁钳,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他骂骂咧咧地放下铁锤,问正在长凳上急促喘气的李光头:
  “喂,你多大啦?”
  李光头呼哧呼哧地回答:“快八岁啦。”
  “他妈的,”童铁匠惊讶地说,“你这个小王八蛋还不到八岁就有性欲啦。”
  李光头从此知道了什么叫性欲,他相信童铁匠说的比那三个中学生说的更有道理,童铁匠的年龄比中学生大多了。李光头不再说自己发育了,开始换一种说法了,他得意地对宋钢说:
  “你还没有性欲,你爸有性欲了,我也有了。”
  李光头在木头电线杆上发扬光大了自己的摩擦,当他把自己擦得满脸通红的时候,他开始往上爬了,爬到上面后,再贴着电线杆滑下来,站到地上后他感慨万千,他对宋钢说:
  “简直太舒服啦!”
  有一次他刚刚爬到电线杆的上面,看到那三个中学生走过来,他匆匆忙忙地滑下来,这次他没有对宋钢说舒服,他急忙叫住那三个中学生,对他们说:
  “你们不懂,我小屌擦得硬邦邦的时候,不是发育,是性欲上来啦。”






余华最新力作:《兄弟》


第八节
  在波涛汹涌的蜜月之后,宋凡平和李兰的幸福生活开始细水长流了。他们上班时一起出门,下班时又一起回到家中。宋凡平的学校离家近,他下班送是先走到那座桥上,他站在桥边等上三分钟时间,等着李兰走过来以后,两个人微笑着并肩走回家中。他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他们两个人似乎没有不在一起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以后,李兰偏头痛又来了。新婚宴尔的快乐让李兰暂时没有了这个老毛病,可是这个毛病就跟储蓄似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多,当它再次发作时就来势凶猛了,李兰不再是嘴里咝咝叫了,她疼得眼泪汪汪,她像是坐月子似的脑袋上绑了一条白毛巾,她整天用手指敲击自己的太阳穴,就像和尚敲击着木鱼一样,让家里扑扑响个不停。
  那段日子里宋凡平睡眠严重不足,他市场在深更半夜被李兰疼痛的叫声弄醒,他爬起来走到屋外打上来一桶井水,将毛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泡又拧干,放到李兰的额头上,这样李兰就会舒服很多。宋凡平像是对待一个整夜发烧的病人那样,一个晚上要起床几次给李兰换一换冰凉的毛巾。宋凡平认为李兰应该去医院好好治疗一段时间,他对我们县里的医生不屑一顾,他坐在吃饭的桌前给他在上海的姐姐写信,他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写一封这样的信,让他姐姐尽快在上海联系一家医院,他在信上不断地写上“火速”这样的字眼,而且每次都在结尾时用上一排惊叹号。
  两个月以后他的姐姐终于回信了,说是已经联系了一家医院,但是必须要有我们这里医院的转院证明。这一天李兰深感到他的丈夫是多么了不起,宋凡平向他的学校请了半天假,在李兰下午上班的时候和她一起去了丝厂。宋凡平要找李兰的厂长谈一谈,要他同意让李兰去上海住院治疗偏头痛。胆小的李兰是一个生了病都不敢请假的人,她领着宋凡平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外时,低声哀求她的丈夫,说她不敢进去,他能不能一个人进去?宋凡平笑着点头,他让李兰在外面等待着好消息,自己走了进去。
  宋凡平是我们刘镇的名人,他那一技惊世骇俗的扣篮名满全城,他向厂长介绍自己时,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厂长就挥手让他不要说了,厂长说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扣篮的人。然后两个人像是老朋友似的聊天了,他们在里面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宋凡平差一点忘了他的妻子正在外面等候。李兰在外面听得入迷,直到很久以后,李兰在思念她的丈夫时,仍然回感慨万分地说:
  “他的口才真好!”
  宋凡平和厂长一起走出来时,厂长不仅同意了李兰去上海治病,还一再对李兰说,到了上海以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治病,有什么困难就找厂里,厂里一定帮助解决。
  接下去宋凡平令李兰着迷的口才又在医院里如法炮制,他和以为年轻的医生聊天时海阔天空,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的话题跳来跳去,每一个话题他们都是见解一致,两个人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李兰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她都忘记自己的头疼,她惊喜万分地望着宋凡平,她没想到这个和自己生活一年多的男人竟然如此才华横溢。当他们拿到转院证明以后,那位年轻的医生还是意犹未尽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临别时握着宋凡平的手,说今天算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了,他说一定要找一个时间,打上一斤黄酒,炒上两个小菜,坐下来聊个通宵,聊个死去活来。
  李兰在回家的路上充满了喜悦,她不断用手去轻轻碰一下宋凡平的手,宋凡平扭头看她时,她眼睛里的光芒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热烈。他们回到家中,李兰将宋凡平拉进了里面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她紧紧地抱住了宋凡平,她把头贴在宋凡平宽阔的胸前,幸福的眼泪浸湿了宋凡平胸前的衣服。
  自从她的丈夫淹死在粪坑里以后,这个胆小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自卑,习惯了孤苦无依,现在宋凡平给了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李兰从此有了依靠,而且这个靠山在她眼中是如此的强大,她觉得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头走路了,宋凡平让她骄傲地抬起头来了。
  宋凡平不知道李兰为何如此激动,他笑着要推开她,问她这是干什么?李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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