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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猿山-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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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看看墙上的毛主席画像,已经很旧了。他突然有些惶愧之感,不由得用报纸把钱盖上了。说:“文玉,你爹到底受毛主席教导多年!俺当队长时为了给你们三兄弟盖房子,也占了些便宜,可那是大牛多吃草,大牛也多干了活。像这么多钱,俺不敢要。这钱在我这里放几天,俺尝尝有钱的滋味,你再拿走。是不犯病的钱,你留下,不是,你交党费。”    
    丁主任满口答应,心中暗笑。他走时对母亲说了两个字:好病。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吃了它(1)

    当年的冬天,上级要求要有领导地组织青年纪念“一二·九”运动五十二周年。丁文广想到英雄叔和英民,这父子两代英雄若能给青年们作一场报告,效果当是轰动的。但他深知英民是绝对不会去作什么报告的。他的家电维修生意很好,技术精,收费公道,不哄人,加上市民对打过仗的人的崇敬,他已奠定了做大老板的基础。丁文广去英民的维修部走一趟,见英民已收了八个徒弟。他终于没开口提作报告的事。    
    丁文广亲自去猿山请英雄叔。他要了车。其实不要车也可以,但他现在去猿山感到是去丁文玉的地盘,很觉压抑,不坐轿车去有种难言的穷酸畏怯感似的。夜里下了场小雪,路上很清净,进入猿山后,雪似乎厚一些,也更加晶莹洁白。    
    丁文广先去了赵家。进院就闻到酒糟气。干妈头发灰白了。    
    “干妈,”他说,“你现在还不享享清福吗?操那么多心干什么?白头发又多了。”    
    马凤英笑道:“俺就这个命,劳碌操心,鸡进了谷仓也是刨呀!穷有穷的难,不穷有不穷的难,人就是苦虫。”    
    “英雄叔呢?”    
    马凤英向东间屋一呶嘴。丁文广听到鼾声,头晌睡大觉?马凤英说:“‘大人物’现在就是三件事,喝酒,骂人,睡觉。人说不喝卯时酒,昏昏醉到酉,他大清早也喝,连饭也不吃。”    
    “这怎么行呢?”    
    马凤英说:“有什么办法?只有灵芝一人敢说他,摔他的酒瓶也不吭声。可是灵芝能天天守着他?各人有各人的家。”    
    丁文广心一揪。走进东间。英雄叔在睡觉。鼾声不畅,忽高忽低,阵阵在胃里发酵过的酒气热哄哄喷出来,令人反胃。他胖了,下巴陷进一圈水母似的肉中,鼻头红红的,像颗草莓。那三颗教练弹放在柜子上一个草编笸箩里,离笸箩二尺高处是一张毛主席像,是五十年代出版的,已经很旧了。屋里突然一亮,太阳从云层中望了猿山一眼。丁文广猛觉得里间屋里有彩虹在闪,有什么东西?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幻,里间满屋翡翠之光耀眼夺目,就是水晶宫!他决没想到屋里炕上地上全是空酒瓶,一排排、一层层,十分整齐。每一排酒瓶子第一个标有“班、排、连、营、团”字样,难道他在喝了酒之后进行“战术研究”?炕沿下有一个破筐,一根棍放在筐边,这是干什么?    
    丁文广对这间屋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坐在炕沿上看着英雄叔。屋里的气味像是被酒浸泡过,酒香飘走,留下酒气。一缕阳光在英雄脸上晃,他醒了,揉揉眼睛,看看客人,似乎不欢迎。    
    “英雄叔,你福气呀!”丁文广说。    
    英雄看看他,一脸的不平、忿懑。    
    “你来干什么?”他敌视地问。    
    “有好事找你呀!”丁文广笑道。    
    英雄从窗台上抓过酒瓶子,用牙磕开盖子,“咕咚”来一口:“好事?好事还能到俺头上?”    
    “英雄叔,”丁文广想卖个关子,“真的是好事,你不去我就走啦!”    
    英雄又吃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丢得百发百中,眼睛却盯着对方。    
    丁文广没把他逗起来,只好明说:“英雄叔,请你去县委大礼堂作大报告呢!”    
    英雄眨下眼,很泄气的样子。只说两个字:没空。丁文广没想到他会如此冷淡。在他成为真正的农民之后他说过这样的话,之前和之后他是作大报告成瘾的。    
    “英雄叔,你还有事?”丁文广问。    
    “我不想作什么报告。”英雄说。    
    “就讲讲你的战斗故事。”丁文广说。    
    “没意思。”英雄打个哈欠,懒洋洋的。眼睛无神地盯着酒瓶子。    
    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雄被酒精俘虏了吗?丁文广很失望,这毕竟是他自幼就崇拜的英雄。他得用他的光荣历史激励他:“英雄叔,我可是专门来请你去讲战斗故事。我记得你说过有一次打扫战场,你就差点出了危险。你说并不是人倒在地上不动就是死了,死人是能看出来的,当然只能凭感觉。你看见一个人仰面倒在地上,手里抓着冲锋枪,一动不动,喊他也不应,可是你总觉得那个人没死,他脸上没有‘死光’,你很警惕地走近他,你突然悟到这个人在装死,因为除掉特殊情况,一个死人是不会叉开腿的。就在这时,那个人的冲锋枪抬起头,枪就抵在你的胯下,怎么躲都来不及了,你只能用枪托往下砸他的枪,一梭子弹把你的裤裆打得片布不存,可没擦去你一点皮!你踩着他的肚子,正要一刺刀扎穿他,可你住了手,你见他戴着手表,知道他是个当官的,活捉他,原来他是个旅长。你还立了一功。”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吃了它(2)

    英雄像听人讲故事一样,好像那说的不是他。脸上渐现轻蔑的神情。突然说:“我是个傻瓜!”    
    丁文广一愣,自知他的意思很复杂。说:“英雄叔,人民并没忘记你呀!”    
    “是,没忘记!”英雄冷笑着。    
    他是嫌钱少了。丁文广说:“英雄叔,精神财富是无价的,你是个精神财富的‘富翁’!”    
    英雄非常轻蔑厌恶地看着丁文广。丁文广心很虚,他害怕这种眼神。英雄灌口酒,说:“精神财富?什么样儿?上秤称还是上尺子量?别哄人啦,我都一辈子人啦,什么看不透?”    
    “英雄叔,你的荣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也不是用钱买的。”丁文广说。    
    “荣誉?”英雄乜斜眼看对方,“给你立一百个大功,不给一分钱,你干?”又往口中丢花生,手与口相距更远,一尺五寸以上,粒粒入口,嚼得咯嘣咯嘣响,那么用力,恶狠狠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丁文广受不了他这嘲弄的意味。说:“英雄叔,你喝着酒润着嗓子发牢骚呀!”    
    英雄激动起来:“俺发牢骚?你拿多少钱?俺拿多少钱?现在五十元钱能买到什么?什么都涨价就是俺的钱不涨价!乌龟王八蛋都发了财,就俺还过这样的日子!”他从里间屋拿出破筐和打狗棍。“我要到县委大门口要饭去!让人看看俺拼命就拼出这个结果!俺在旧社会没要饭,现在倒要饭了!”    
    丁文广没想到他的情绪如此激烈。忙劝他消消气。但他越发气忿起来:“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呀!俺这房子就是毛主席给盖的,现在,他们给俺什么了?俺连老干部都不是!俺要拐筐拉棍上北京哭毛主席去!”他喝干了瓶里的酒,喷口长气,愣愣地站着。突然大步去了里间。丁文广想看看他怎样进行“战术研究”。他把空瓶摆上架子,神色严峻、怪谲地盯着瓶子看。突然问:“你说被我打死的敌人还能活吗?”    
    “不能。”丁文广机械地回答。    
    “是,不能!”英雄说。    
    丁文广突然有些怕,酒瓶子们活了一般,互相碰撞出哭嚎狂叫之声,蓝色的透明的影子狂舞着,影影绰绰,有无头的,像大树桩,有一条腿的,像美人鱼,有舞着肠子的,像仙女的飘带……英雄突然笑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丁文广后来也不明白这些酒瓶子到底代表什么。    
    英雄从柜底下又拿出一瓶酒。丁文广说英雄叔你不能再喝了。这句话惹火了英雄:“什么?全中国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敢不让俺喝酒!你算什么东西?鹰肚里的蛔虫当我不知你怎么飞上天的?该你管的人多了去了!俺喝酒喝干了井也是自个买的。你们是喝谁的酒!操他妈的,竟把酒瓶叫手榴弹!手榴弹是你们有资格说的吗?你们喝百姓的血汗,还说‘背上手榴弹上战场,一副肠胃交给党,半斤八两润润嗓,一斤半量才当个副班长’。我当年流血拼命就是为你们胡吃海喝吗?早晚我一手榴弹收拾了你们!”    
    丁文广无言以对,受审判一般。    
    “狗咬吕洞宾了吧?”马凤英说,“文广又没把酒瓶叫手榴弹。”她向丁文广递个眼色:他最恼人把酒瓶叫手榴弹。丁文广说:“这些人真不像话!”    
    英雄气消了些:“他们喝酒时竟然也喊‘我一手榴弹’,你说气人不气人?”    
    “英雄叔,”丁文广说,“中纪委又下文件禁止公款吃喝了。”    
    英雄看他一眼,在炕沿坐下。丁文广还是希望能动员他去作大报告,这是县委定下的事。他笑道:“英雄叔,大金牌呢?怎么不戴?”    
    “戴那玩艺儿!”    
    丁文广一愣,大金牌成“玩艺儿”了?    
    “英雄叔,”他说,“你戴上大金牌,我给你照张照片。”    
    “俺把它吃啦!”英雄恶毒地笑起来。    
    丁文广怔了半晌,思维发涩。突然明白:“英雄叔,你把大金牌换酒喝了?”    
    英雄大笑起来。喝一口酒,往口中丢花生,恶作剧似的看着对方。    
    “英雄叔,是谁买了大金牌?”丁文广觉得这是个严重的事。英雄越发得意似的。花生丢得飞快。    
    “英雄叔,是谁?我去找他!”    
    英雄张大了嘴。丁文广发现他镶了满口金晃晃的牙,惊问:“你把大金牌镶了牙?”    
    “嗯呐!”    
    “你牙掉了?”    
    “没。”    
    “那为什么?”    
    “我,吃了它!”    
    丁文广一句话说不出来,不知是痛惜还是愤怒,也不知此时是现实还是梦……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吃了它(3)

    丁文广不敢再看他的嘴,那金晃晃的颜色如此可怕!以致于他当天夜里梦见一张大口,长江黄河只是两条小溪流淌进去……    
    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房间,丁文广总觉话语上少了什么,一想,原来英雄叔这次自始至终没叫他一声文广同志。一种难言的失落在他内心留下硬币大个暗影,也许这暗影是他与英雄叔的“界线”。    
    丁老爷子显然早就在盼孙子回家。文广一进屋就被暖烘烘的热气包围了,炕炉子烧得很旺,水壶喷着白气。炒花生的香气很浓。司机老刘已经吃出一堆花生壳子了。    
    丁文广嗅嗅鼻子,说:“奇怪,在县城里也见有人卖炒花生,也没觉得有多香,怎么一回猿山就觉得花生这么香呢?”    
    丁老爷子说:“一方水土一方物。这水土不仅仅关系物产,还关系味道。一种东西离开产地,味道总会走很多。炒花生的味道还和火有大关系,县城里是用煤火,乡下是用柴草。就连煎中药,煤火煎的疗效都要差一些。”    
    “大伯你说到家了!”司机老刘说,“那回我去水库钓鱼,在那里喝鱼汤,那个鲜,没治了!回家再做,放味精、佐料也没那个味!”    
    老太太说:“哎哟,提到吃的俺就想起要做饭给你们吃。平常日家里只两个老货,什么菜也不敢多做,俺一辈子的手艺用不上了,今儿晌午可得到机会了,俺做一桌‘八盘八碗’。”    
    老刘给丁承禄开车,老熟人了,说:“大娘,叫我说你别忙,实在要忙活,就炖只鸡吧。城里的洋鸡看去全是肉,吃起来比土鸡味道差远了!”    
    老太太就和老刘去收拾鸡。    
    丁老爷子装上一袋烟,却没点上。说:“文广,你没见猿山地土上有什么新东西吗?”文广不知爷爷指什么说的。老头说:“绕着猿山地界,五步一松,五步一柏呢。丁文玉说这叫绿化猿山,还有这么绿化的吗?”文广想不明白这是干什么,说猿山乡面积大,这要多少松、柏树?哪来这么多钱?丁老爷子说:“全乡按人头收钱,一人二十元,我和你奶奶还交了四十元呢!交不上钱的人家可惨了,有牲口的牵牲口,没牲口的赶猪,没猪的就装你的粮食。胡子一般明抢!”丁文广说他这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猿山乡围起来吗?丁老爷子看看文广,眼风十分微妙,说:“松柏不是万年青的树吗?”他划火柴点着烟。丁文广猛地打个冷战,丁文玉难道要建立一个“猿山国”?他愣愣地盯着爷爷。老爷子吐口烟,只是一笑。说:“他栽界树的时候趁机把山阳镇一片山和莲花峰乡一片山划过来了。”    
    “人家肯干?”丁文广说。    
    丁老爷子说:“人家上边有人。那是一个大围猎场,常有干部来打猎,一到乡里组织人从四周山里往北山哄赶野物的时候,老百姓就知道有大人物来打猎了。那一次人们轰出一头黑熊,有人说国家不许打黑熊,丁文玉说你说的是哪个国家?快轰!那头熊到底被打死了。丁文玉找县城老关东大酒店的厨子来做熊掌给大人物吃。大人物高兴得很,说有一回他吃熊掌,尝了一口就知道这熊掌至少是十五天前的,一问,果然是放了十五天半。文广,你说这人长的是什么嘴,神仙呀!丁文玉说哎呀,我原想把另外两个熊掌放进冰箱,等首长下回来吃,看来这原味是保不住了。大人物说千万别进冰箱,一进冰箱多好的东西也变味,你把熊掌放进熊尿脬里,尿脬不用洗,有尿都没关系,再缝好,放到芝麻油里泡起来,再进到冰箱里就没事了,芝麻油不结冰。文广,这真是吃家呀!”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吃了它(4)

    丁文广突然明白了丁文玉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本县和邻县的许多工厂包括省属大企业都找丁文玉买计划内材料,有人给他批条子呢!价格双轨制原是为了照顾国营企业,却有多少钱流入干部的腰包!这笔帐谁能算得清呢?    
    丁老爷子说:“文广,当年老毛头儿没把发展生产作为头等大事是不对,可是天下没有大乱,就是文化大革命,虽说乱糟糟的,可是大家全听老毛头儿的,乱中又有王法。老毛头儿到底不是一般人,他知道治国先治官,官不乱国不乱,官不逼民不反。”    
    丁文广很惊讶,爷爷一个乡下老头能说出毛泽东治国之要?是的,毛泽东一生都没忘记治理干部这一条。可是通过治理干部达到治国的目的手中必须有权力,我一个宣传部长能干什么?在这一刻里,他比任何人都梦想权力。    
    后山有炮声震动过来。    
    丁老爷子告诉文广,你承祥叔在造墓呢。丁文广一惊,承祥叔死了吗?丁老爷子摇摇头说:“从前皇上登基之后开始造墓,平民百姓有活时造墓的吗?”    
    丁文广说:“他不是只信唯物论吗?”    
    丁老爷子说:“他是信唯物论,他说人死了有什么?有尸体;尸体烂了有什么?有棺材;棺材烂了有什么?有墓地。墓地是不会烂的——他就这样信‘唯物论’。”丁文广真是哭笑不得。丁老爷子在鞋底上啪啪磕三下烟袋,说:“他还不想入祖坟场,在祖坟场东边找了块地方,那墓穴的位置横向和咱们丁氏始祖墓是平齐的,和祖宗平起平坐了。”    
    丁文广吃惊得忘记呼吸了,猿山怎么会有这样的农民?祖坟始终是农民精神的最后归宿,在过去,一个人死在外地,无论如何也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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