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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猿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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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广溜出家门,他挤到尚老五身边。尚老五在兄弟中技艺最高,能不歇气吹二十四支小曲。文广见马凤英姑姑在一边瞧着尚老五,抿嘴儿笑,一双眼在吊灯里莹莹闪闪,两点火苗一般。尚老五吹打得更来劲了。英雄走出来,他摘了其它的牌子,只戴了那个最大的金牌,随着身影的晃动,大金牌不时爆出金光。他向吹手们说:“吹得好!吹得好!我一手榴弹!……”    
    他大笑起来。人们当时还不明白“我一手榴弹”是他的口头语。    
    尚老五嫌文广碍事,在他头上撸一把:“文广,你眼馋吗?让你爹也立个功,当上英雄,也戴个大金牌回来,五叔也捞个大饽饽吃!”    
    人们哄堂大笑起来!文广不知人们为什么要这样笑。不光笑,还要说:“英雄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吗?丁承禄有那个命吗?”    
    文广一天的兴头被浇得冰冷,才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也是个英雄吗?也有大金牌?他悄悄回到了家。听着邻院的吹打声,想着父亲的大金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文广觉得有只温暖的手摸着他的头,睁开眼见炕边坐一个穿军装的人。母亲告诉他这是父亲回来了。他陌生而羞怯地看着他,这是我爹?却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前胸,只有一个小奖牌(后来他知道那仅是一个纪念章)。他问:“爹,你怎么没有大金牌?……”    
    他刚一开口屁股就被母亲狠狠拧了一下。    
    他不知惹了什么祸。屋里静极了。老“飞马”座钟的滴嗒声嗡嗡震动他的耳鼓,那响声又变成了三套枣红马大车的辚辚声,以及大金牌响亮的闪烁。父亲的脸在油灯光里显得暗黄,有暗影的一边是铁青的,瞳仁映进了灯光,很遥远似的。爷爷在低头抽烟,烟锅里的火忽明忽暗,“滋滋”响……奶奶擦擦眼,说:“咱不希罕那破牌子,还把衣裳别个洞。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承禄是命大的。”    
    “可敢情!”母亲立即附和。    
    文广后来才明白他的话不啻是扎了全家人的心。父亲和赵天丰一起参的军,赵家连连得到立功喜报,都是马乡长亲自带锣鼓队送来的,赵天丰成为战斗英雄的喜报竟是县武装部送来的,而丁家仅在门楣上有块小小的“光荣军属”牌子。世上一个“比”字最是要人命的,赵天丰成为英雄,丁承禄便被人说成是狗熊,不是贪生怕死,也是个跑龙套的,不然怎么没立功?祖父丁顺成是个要强的人,中农经济地位加上念过四年私塾,使他极重人格、道德,脸面等同于生命。在他看见有些人家门楣上钉了“光荣烈属”牌的时候,心想,儿子能平安回来就是吉星高照了。儿子平安回来的时候,他想的就是儿子应该为他带回荣耀了。    
    老伴和儿媳都说了话之后,丁老头仍不作声。这对儿子的折磨是残酷的。丁承禄是和英雄一起随一批复员老兵到县上的。县领导单独招待了英雄。他不好意思与英雄同车而回,一大早就走了。在望见猿山的地方,他猜到那群人是接英雄荣归的。他欲进无力,欲退无路,魂牵梦萦的故乡热土竟是这么难回!他躲进屯后的老龙沟,直到天黑。这是个极要强的人。他一生没向任何人说起他在老龙沟里想些什么。    
    文广感到父亲身上火辣辣的,灼人,眼中闪出蓝幽幽的光,眨眼时如天边的闪电。灯光在他鼻梁上闪,像淬了火的刀刃。他觉得这鼻子会为父亲开路。父亲摸摸他的头,又看看爷爷,说:    
    “文广,不是所有当兵的人都能立大功,当英雄的。比方只有一个碉堡,不能大家都去炸。爹是营长的通讯员,任务是给首长传令……”    
    “爹,你放过枪吗?”文广问。    
    父亲笑笑,把左腮转给他看,并用手指从嘴角划到耳根。他这才发现父亲浓浓的络腮胡中间一道紫红闪亮的伤疤,像青草地里藏一条小蛇。父亲自豪地说:    
    “一颗子弹想吃爹的肉。”    
    “哎哟!”奶奶惊叫一声哭起来,儿呀,这枪子儿往里偏一指,妈还能见到你吗?……    
    爷爷这才抬起头,出口长气,将烟锅响响地在鞋底上磕三下,说:    
    “好哇!承禄,你总算是为国为民负过伤,流过血!”    
    屋里气氛顿时温热了。文广觉得这都是父亲那条伤疤的作用,多么神奇的伤疤啊!    
    从此后,家人有意无意地要注意那条光荣的伤疤。丁承禄原来留起胡子是遮遮那条伤疤的,现在他决定不留胡子了,几天一刮,青苍青苍一个半圆让人感到发冷。文广妈常提醒丈夫刮胡子,总要叮咛:“小心点,别碰了那枪伤。”多亏她能想出这个光荣而辉煌的词。    
    伤疤并没给父亲带来荣耀——有大金牌在呢——反被人叫作“丁大疤”。正是因这条伤疤,父亲后来和英雄闹翻了脸,一对战友成了仇人。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大金牌百无禁忌(1)

    一九六一年的冬天,雪不多但奇冷。    
    丁文广已随父母在县城念中学了。学校早早就放了寒假。母亲李春芹已是县妇联主任了。她用儿子的书包装上五斤饼干,那是本县最高级的饼干,叫文广回猿山看望爷爷奶奶。她看看书包,提一提,又衬进几本书,十分郑重地说:    
    “文广,路上小心,要是遇上有人抢你的饼干,给他就是,千万别……”    
    母亲没说出下边的话,文广点点头。    
    车窗玻璃开始还是明亮的,能看见外边的景物,文广还有点安全感。一会儿车窗结了霜,越结越厚,那图案就像原始森林,这使他生出置身蛮荒的恐怖,甚至疑心司机要把车开到什么地方抢他的饼干……    
    突然,他发现人们都盯着他,女人们围脖上的毛结了霜,使他想到白脸狼。男人的胡茬上也结了霜,显得又粗又硬,使他想到白老虎……挨了一阵他才知道人们是看他身边的老头。老头在啃一截萝卜根,小猪尾巴似的根子须须都在,像一种敞口高脚酒杯,边缘咬得那么齐整,可知他是一点一点咬着吃的。老人盯着萝卜,转一圈,似乎在研究最佳下口处,嘴唇响响地吧嗒一下,猛咬一口,极似猫咬住耗子,似乎心疼咬多了,没咬下来,又轻轻松了口,但那脆脆的一声响却使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车人都盯着老头,确切说是盯着萝卜根。文广听见一片咽口水的声音,如水桶被飞旋的辘轳送进深井……    
    “老大爷,把萝卜卖给我吧,五块钱!”    
    老头被这声音吓一跳,忙把萝卜揣进口袋,口中的萝卜也不嚼了,一边腮帮子鼓起,看也不看那五元钱,仿佛那是片柞树叶。    
    “十块钱!”那人的目光狼样凶恶贪婪。    
    老头捂着口袋不作声。    
    文广害怕极了,那才是一截萝卜根,而我是五斤高级饼干……突然,他的书包掉下去,那干燥的声音是那么响!谁抢我的饼干!他不由叫一声……车突然停了,他没命似的跳下去,跑出几步才有了安全感。辨认四周,才看出这是山阳镇。啊,到家了!这不是老人和饭馆吗?    
    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照农历算,今天是山阳镇集市呢。北风从后山扑下来,收集着枯叶衰草,越过镇子,丢下草叶在墙脚旋转着。他猛见两个人脚前脚后冲开饭馆门上污脏铅亮的棉门帘,前边的人双手捧个代食品窝窝头,跟牛粪一样黑。后边的人骂道:“杂种!敢抢我口里的食!”前边的人说:“那桌子是我的……”“这才是你的!”后边的人飞起一脚踢去。饭馆里出来个人拉住那人,说:“算了,我再给你一个窝窝头,那到底是个英雄,打不得的。”    
    文广吃了一惊,英雄?哪个英雄?他记起那人是过去的孙老板。    
     “我一手榴弹!”那人愤怒地喊一声。    
    文广的心咚地一撞,天!这是英雄!英雄在快乐时或愤怒时都会喊声“我一手榴弹”。这就是父亲的战友,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赵天丰吗?他呆呆地愣住了,世界在他眼中显现出混乱与不可思议。    
    文广见他眼神不对,一时如梦般虚幻,一时直直地盯着某个地方,一时迷茫得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他把今天当成过去的某个集市日?他说:“英雄叔,你认识我吗?”    
    也许只是他的声音把英雄拉回到现实来。他盯着文广,眼神像只觅食的公鸡,侧愣着头,左眼高,右眼低,右嘴角向上抽着,左脸就显出嘲弄,右脸则显出傲慢,反问道:    
    “小朋友,你认识我吗?”    
    文广说:“英雄叔,我是文广,你不认识我了吗?”    
    英雄仔细看看他,突然叫一声:“来车!三套枣红马大车!快来接我!”他右手拍着左胸,不可一世。文广知道他在拍“大金牌”。又猛地把左手上的黑窝窝头伸到文广眼前,文广闻到一股用烧碱煮烂了的柞树叶子“淀粉”的味道。“文广,你看他们给我吃什么?俺在朝鲜战场还一口炒面一口雪呀!”    
    文广心中生出说不清的隐痛,拿出一包饼干,说:“英雄叔,这是我父亲给你的……”英雄只是怔了一下,接过饼干,用鼻子深深嗅一下。文广永远记住了他的目光:那双眼竟成白色,如盲人瞪着瞽目,继而变绿,如猫,瞬间变红,如兔。他又嗅一下,说:“我吃过这种饼干,祖国人民慰问的……”    
    “英雄叔,回家吧。”文广心中十分难受。    
    “我等三套枣红马大车!”英雄在街边走,还是那个走相,腰身横晃,摇橹一般,左肩抬得高,左胸朝前挺,这是他戴大金牌养成的习惯。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大金牌百无禁忌(2)

    丁文广心绪很糟,完全不像过去回老家,望见猿山就一溜小跑。他朝猿山头望一眼,老猿像被人煺了毛一样,在寒风中抖索着,老猿尾也瘦多了。他猛地觉得猿山不那么可爱了,有种不可言喻的破碎感。    
    他突然听到“扑啦、扑啦”的怪异的响声,只见路边坡上的坟地里有苇席子在风中翅膀似地忽闪着。仔细一看,原来那席子是用石头压在棺材上的。棺材!怎么会有棺材?衰草中红色的棺材显得十分怪异,坟地里的棺材不下葬,世上怎有这等事?他怎知这是饥饿的人们已无力挖开冻土,只好等到来年清明再为死者下葬。只当这是做梦呢!天空大团的乌云被风驱赶着,大片的暗影在地上跑,墓地就时明时暗,一阵风完全把席子鼓起,压席子的石头把棺材砸得咚咚响。他猛觉头胀如斗,撒腿就跑!    
    文广又勾起在大客车上的恐怖感,竟觉背后也有人追他,他完全忘记书包里装的是饼干,那“嚓啦、嚓啦”的声音不就是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吗?猛一抬头,又吓一跳——他看见了老猿,那石质是红砂岩,而他却把那红色看成个大棺材,那棺材会飞?他不知往哪儿跑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叫了一声。忽听有人叫他,他见是马凤英背了一捆柴从坡上下来了。    
    “凤英姑姑,我……看见棺材……”他惊魂未定。    
    马凤英见他是吓着了,捏捏他的鼻子,拍拍他的背,念道:“猫叫狗叫不害怕,捏捏鼻儿吓一阵儿,拍拍背魂儿上身,猫惊狗惊文广不惊。好啦,别怕。”    
    猿山人对吓着的孩子就是这样念一念。文广好像就不害怕了。说:“凤英姑姑,大冷天的你还砍柴?”    
    马凤英笑道:“肚子饿,家里再不多烧点火就更抗不了。文广,走,回家。”    
    文广想告诉马凤英,他在山阳镇见到了英雄叔,但他没说出来。他见到凤英姑姑就会想到当年吊在英雄背后那朵大红花,那朵悲伤的大红花在他童年的心中刻下极深的印象,待凤英姑姑嫁了英雄之后,他觉得马凤英就是吊在英雄背后的大红花。此刻,那朵大红花又在英雄厚重的背上晃荡……    
    马凤英是马乡长的堂妹。    
    马凤英在乡下算个美人。高高大大的身材,可一点不显蠢,大洋马似的骏逸,两条柳叶吊梢眉,一双微凹大杏眼,颧骨高高,自带两片胭脂红,鹰钩直鼻,高高俯视桃花唇,这美带着泼、辣、刁、刺,一般庄稼人只敢在背后议论她过过嘴瘾,却不大敢想到娶她。    
    马凤英原本和尚老五订了亲。后来她嫁了英雄,猿山人说这是“命”。英雄刚回家那段日子哪里顾得上说媳妇?白天人来人往,“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你也请,我也请,让英雄踩踩门坎也如认了皇亲一般。马乡长也带英雄去学校去各村做大报告。每场大报告之前,马乡长总要说:“当年我亲手送走了二十八个兵,到底出了个英雄!”好像赵天丰成为英雄从根本上说倒是他的功劳。赵老头着急,二儿该说媳妇啦,娶了媳妇也不耽搁作大报告呀!英雄这才想起该成家了。他是当兵的脾气,办事见云就得有雨,说结婚立马就得办。可上哪儿为英雄找个媳妇呢?有多少姑娘眼巴巴想着英雄,有多少父母托媒人登赵家的门。赵老头说:“咱要用筛子筛,上细罗过,一定要在全乡找个拔尖的闺女!”但看过的姑娘英雄都不满意,只说声“不是”。原来他记得恍惚见过一个姑娘,还不知姓甚名谁。家里人可犯了难,亲友四处查访。这是猿山一场空前的民间选美。可是英雄只说不是。赵家所有的大脑都开动起来,从英雄回家那天算起,回忆他打过眼的姑娘,最后想到了马凤英身上,英雄荣归的第一个夜晚,她来瞧过热闹。这一提英雄也想起来了,说就是那天夜里站在灯下的那个姑娘,她是马凤英?女大十八变呀!赵家没有任何人提起马凤英已经订婚,哪怕微微一怔。    
    赵老头说:“那就叫媒人去。”    
    “找媒婆?俺是什么人,还搞封建那一套?俺找组织!”儿子说话就去找马乡长。    
    马乡长为难了,堂妹和尚老五订了婚。    
    “我说大英雄呀!”马乡长笑道:“凤英那个丫头片子歪瓜疤果的,别恶心了你!这样办,在猿山乡地土上,俺领你挨村走,用笊篱捞,上篦子刮,你看中谁是谁……”    
    “俺看中马凤英,请组织解决。”    
    “凤英和尚老五订了婚。”    
     “有媒人吗?”    
    “有!”    
    “那还不是老封建那一套?咱流血打仗不就为推翻老封建?”    
    ……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大金牌百无禁忌(3)

    马家人巴不得凤英嫁了英雄。他们原本不喜欢尚老五,那小伙长得是真棒,可惜当了吹手,吃上鼓气儿饭就入了下九流,好骡子也得不到马名声。可是凤英被尚老五的喇叭迷上了,家里人怕她咬钢嚼铁的性子。现在好啦,是英雄看中你,怪不着别人。    
    马凤英坚决不退婚,要尸体就抬去,要人等姑奶奶寿到九十九。她已想好,万不得已就和尚老五逃到黑龙江荒原里去,带把苞米种就能活人!    
    马乡长到底有经验,只要尚老五肯退婚,凤英就断了想头。可是这二人是自由恋爱呢!马乡长找到尚老五,说:    
    “老五,想不想参加团组织?”    
    “好我的乡长哎,”尚老五说,“俺哪够格?”    
    “尚老五,”马乡长郑重地说,“尚老五同志,你是团员啦!从今儿起你就在组织!”    
    尚老五愣了。党团员、同志、组织,多么神圣啊,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马乡长说:“尚老五同志,在组织最要紧的是服从组织,组织叫干什么干什么……”    
    “是!”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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