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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盛唐风月-第66章

小说: 盛唐风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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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杜士仪和王维面面相觑之际,只见一个锦衣华服三十出头的男子笑容可掬地来到了他们这雅席前头,冲着张旭拱拱手道:“不想今日张公也来观赏公孙大家这剑舞,此席人多逼仄,主人翁那边却宽敞得很,请张公移步前往一叙如何?主人翁新得好笔墨,苦于无人一试其锋,今幸会张公……”
  这文绉绉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张旭便没好气地打断道:“你知道我是谁?”
  “张公玩笑了,东都之中,谁不知道张公草书一绝……”
  “那你可知道我这席中其他人是谁?”
  “这个……”那锦衣男子有些狐疑地扫了一眼座上其他人,见杜士仪和王维王缙白衣年少,显见顶多是有些才名的寻常年轻士子,杜十三娘区区女流不足为奇,至于衣衫上还有几团污迹的男子,多半是个和张旭有些交情的画师,他便赔笑道,“想来应是张公的友人……”
  “草书一绝?嘿嘿,东都之中未必人人知道我草书一绝,可人人都知道我张颠一讨厌的便是假客气,二讨厌的就是有眼无珠的人!”张旭突然一张嘴,一时间但只见一股酒箭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竟是溅得那中年男子衣衫下摆到处都是,这时候,他方才再次打了个酒嗝,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何?尊驾还要请我去一会令主人翁否?”
  这中年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只听那边厢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铜钹声,顷刻之间,原本四处交谈阵阵的雅席之中顿时一片寂静。趁着这机会,那中年男子勉强说了一声届时再来打扰就狼狈退去,而张旭却根本没理会他,侧耳仔仔细细听着那铜钹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管弦丝竹,带着赤红酒晕的脸上哪里还能看到半点醉意。而在他旁边,此前刚刚笑问过杜士仪如何识得岳五娘的吴道子,这会儿也专心致志地看着场中,眼中仿佛再也存不下他物。面对神情和此前大不相同的草圣画圣,杜士仪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紫檀琵琶,目光落在了那场中。
  随着一个乐师的横笛声仿佛从极远之处缓缓响起,仿佛一股扑面而来的春风,虽说等公孙大娘出场等得几乎不耐烦,但各处雅席的宾客们脸上神情,却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而随着人们逐渐放松,就只听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歌声随乐响起。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这仿佛间中能听到几声黄鹂啼鸣,又仿佛能听到雪山之中冰雪融水淙淙留下的横笛声中,但只见两个矫健身影骤然翻入场中,手中剑器系着黄绿色绸带。当那绸带随着她们的腾挪之间上下纷飞之际,纵使当初就是自己把这一组赫赫有名的《塞下曲》全数写给公孙大娘的杜士仪,也是为之目不转睛。然而,只是倏忽之间,那平缓柔和的乐声中突然带出了几分金石之音,旋即便是俶尔之间一声战鼓闷响。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随着歌声一时加入了另外两个女声相和,只听一声战马嘶鸣,竟是公孙大娘一人一马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跃入场中。马上的她头戴金盔身穿明光甲,手中却持着双剑。在此时高升的红日映照之下,那一对剑器仿佛爆裂出无穷无尽的光芒,在场中上下纷飞,时而脱手击地,时而凌空射日,那一团团光芒也不知道晃得多少人不得不以手遮目,而张旭却仿佛毫无所觉似的瞪大了眼睛,拳头已经是捏得紧紧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竟然不是西河剑势,竟然不是原来那番套路……好,好,这剑舞可以不拘一格,写字为何不行?没错,没错!”
  张旭一边说一边激动地站起身来,浑然不觉自己这一站几乎遮挡了背后杜士仪几人的视线,所幸他很快就跌坐了下来。而他旁边的吴道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何时取出执在右手的画笔已经跌落在地。而他却根本没察觉到,竟是用右手食指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时还低声嘟囔两句。而在这两个已经沉醉入迷的人之外,王维无意识地拨了两下琴弦,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那浑身上下连带剑器都反射着猛烈日光的人影,仿佛连呼吸都一时为之摒止。杜十三娘则双手紧紧抱着杜士仪的胳膊,紧张激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杜士仪本人,面对此刻这将日光反射利用到了极致的剑器舞,在叹为观止的同时,他突然想到公冶绝评论公孙大娘剑器舞时,说他若是将那惊虹剑练纯熟了,便会觉得公孙大娘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的剑舞不过尔尔,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公冶绝未免高看了他,也小看了公孙大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如今已经三年!这三年之中,公孙大娘仿佛脱胎换骨又有莫大进益!
  “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歌词骤然一换,刚刚不知不觉只剩下公孙大娘一人独舞剑器的场中,骤然间又是三人登场。这一回三人之中,一个身材高挑的银盔小将却是带着面目狰狞的鬼面具,耳垂上的金环在烈日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她手持弯刀和另两人堪堪战成一团,一时刀光如圆月,剑光如匹练,交相辉映让人目不暇接。而收势而立的公孙大娘策马徐徐退后,随着骤然接上声音截然不同高亢的歌声,她手中一对剑器骤然在身前相交,猛然间一夹马腹,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往那刚刚分出胜负,银盔小将的两个对手溅血倒地的战团之中跃去。
  “握雪海上餐,拂沙陇头寝。何当破月氏,然后方高枕。”
  眼看那头戴狰狞面具的银盔小将差之毫厘地避开了那跃马下击,继而几个翻滚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如释重负出了一身冷汗,反而是响起了无数惋惜的叹气声。就在这时候,一度渐渐压抑下来的沉闷鼓声突然间又高亢了起来,横笛声和琵琶声亦是随之奏出了雄壮之音,原本只一人的唱词声,亦是再次加入了另外两个的唱和声。
  “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
  就在这歌声连唱三遍,一遍比一遍更高亢的时候,杜士仪突然若有所思蹙了蹙眉,总觉得那本应和谐的乐声歌声舞姿之中有什么不太协调。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王维突然面沉如水地站了起来:“那琵琶声音不对!”

  ☆、94。第94章 救场如救火

  张旭和吴道子都丝毫没有察觉到王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王缙和杜十三娘却都惊觉了过来。然而,看到杜士仪打了个手势表示让自己只管定心观赏,杜十三娘犹豫片刻便又坐了回去。而王缙眼看杜士仪二话不说就起身带着王维悄悄从后头退了出去,绕了一大个圈子往那边厢一大块帷幕遮盖的乐师班子后头悄悄行去,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阿兄看似性子平和,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极其傲气的人,和这杜十九郎的关系,竟似乎真的好得很!
  场中剑舞正酣,四周观赏今日剑舞的宾客们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公孙大娘以及岳五娘等三个舞者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悄悄隐入了那帷幕后头的杜士仪和王维。而他们的突然到来,却让冯家三姊妹齐齐吓了一跳。年纪最小的冯三娘险些把词都唱错了,等认出杜士仪,她的脸上方才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一面唱着,目光却始终随着这不请自来的两位客人移动。
  “二位郎君,这里闲人免入……咦?”原本正在打盹的明光骤然惊醒,一个激灵便弹起身上前阻拦,然而,他一看到杜士仪便发出了一声惊咦,下半截话立时说不下去了。等到杜士仪和王维联袂来到一个正在弹奏琵琶的老乐师面前时,他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却只见那乐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赫然只见一点点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弹拨的右手亦是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勉力苦撑,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还不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就只听王维低声问道,“别硬撑了,可有此段以及接下来的乐谱?”
  那乐师满头大汗微微颔首,一时目视身侧一轴书卷。王维当即二话不说拿起来展开在手,几乎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一旁的杜士仪知道这种临场救急的事情,指望王维是最可靠的。因而,他侧头扫了一眼身边这僧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明光师傅怎会在这儿?”
  “今日安国寺高朋满座,主持怕公孙大家这里有什么事情照料不及,就嘱咐我来看看,若有需要就打个下手。”明光昨日听说公孙大娘接待了罗盈带去的那一位男客,听说人逗留许久方才离开,此刻再见人不禁吃了一惊。然而,看到杜士仪微微眯起的眼睛,沉吟不决的脸色,他想起罗盈眼下的处境,心里委实决断不下。然而,还不等他想到什么由头开口,就只听那边厢王维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杜十九郎,快来帮忙!”
  杜士仪回头一看,却发现王维已经接过了起头那老乐师手中的琵琶,右手迅速拨弦,几乎天衣无缝地堪堪接上了刚刚的乐曲。他慌忙上去将那整个人委顿于地的乐师搀扶起来,又以目示意明光过来将其扶到一边,伸手在其腹中按捏了两下,见那乐师死死咬着嘴唇,面色更加难看,他顿时心中咯噔一下,随即低声问道:“可是突然腹痛如绞?”
  “是,右边腹部突然疼得忍不住,仿佛整根筋都绷紧了。”
  他问得直接,那老乐师想起此前在登封时杜士仪相助之情,勉强奋起余力解释了两句。此时此刻,杜士仪再无犹疑,立时吩咐明光把人扶下去,又格外嘱咐道:“我眼下没带针具,劳烦明光师傅找个懂得行针用灸的,先给他行针肝经的太冲到行间,可以暂缓疼痛,然后再设法找个大夫好好调治。”
  等到这边厢人走了,他冷不丁一回头,瞥见冯家三姊妹虽还在唱歌,三双眸子却都盯着自己,他只能笑了笑,待到那乐声终于告一段落,下一刻,他就看见一身戎装的公孙大娘突然闯了进来,面色冷厉地问道:“怎么回事……啊!”
  那一曲揭幕的剑舞竟是已经完结,这会儿外头彩声雷动,可公孙大娘看看站在那儿的杜士仪,又瞧瞧从容坐在乐师位子上的王维,丝毫没有初演第一幕大获成功的喜色。尤其是当杜士仪三两句解释了那老乐师犯了急症,被明光搀扶了下去安顿,她的脸上更是为之一变。尽管刚刚那曲子的衔接外头几乎听不出什么变动,但她用这乐师康老已经是许多年了,那细微的乐声以及感情变化她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冲着杜士仪裣衽施礼道:“没想到这一次又是杜郎君救了场,妾身感激不尽。”
  “这一次可不该归功于我,是王十三郎慧耳辨出了端倪来。公孙大家,这就是在两京赫赫有名的太原王十三郎。”
  见杜士仪向自己颔首微笑,王维方才抱着琵琶站起身来,等到公孙大娘上前拜谢,他连忙谦辞了两句,随即便看着杜士仪说道:“虽则刚刚勉强接上了,但毕竟本来就所剩无几,所以方才没出纰漏。这第一曲的谱子我还熟悉,可我刚刚随眼一扫,下一曲是新曲,若曲曲如此,恐怕得杜十九郎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杜士仪顿时忘了公孙大娘就在身边,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地说道,“王兄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王维从杜士仪那雅席的绝好位置,以及他带着自己进入此间时,那歌姬三人以及乐师们的反应,还有此时公孙大娘闯进来后的微妙神情变化,便知道杜士仪和公孙大娘恐怕交情极好,因而少不得似笑非笑地激将道:“别说这会儿没有别人可以顶的上,就是公孙大家这重临洛阳的第一场剑舞,若是因此而落下了遗憾,杜十九郎莫非过意得去?我的办法很简单,其他人不是横笛便是铜钹锣鼓,现找乐师来不及,所以,刚刚送走那个乐师演奏的曲子,我们俩轮流顶上,一来有时间熟悉乐谱,二来也可以稍稍轻松一些。”
  杜士仪瞥见公孙大娘亦是眼睛一亮,那边冯家姊妹三人固然不敢出声,但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禁苦笑道:“倘若王兄真的这么信任我这个才跟着二师兄学了两年裴家琵琶的门外汉,硬是要赶鸭子上架,那么我只好豁出去试一试了。”
  “两年?”王维愣了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那说起来,你当初在毕国公窦宅一曲新曲震四方,是初学琵琶只一年时候的事了?那还有什么说的,如今又多学一年,自当更加驾轻就熟。公孙大家觉得可是?”
  见公孙大娘莞尔一笑,冯家三姊妹亦是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就连那几个演奏其他乐器乐师,对他和王维这两个显见出身衣冠户的士人自然敬重备至,没一个人说丧气话,也对自己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杜士仪顿时无话可说。想到自己名义上只学了两年,但前世今生加在一块,也不过稍逊于王维的经验,他不得不点头答应。因而,等到岳五娘满头大汗团团谢完了宾客绕到这帷幕后头,看到的便是杜士仪和王维这两个不速之客拿着乐谱轻声探讨的场面,一时目瞪口呆。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小事,于是杜十九郎带了那位太原王十三郎来救场。亏得如此,否则接下来就要靠单人琵琶硬撑了。”公孙大娘眉头一挑,继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五娘,预备下一场,这是你的新舞第一次登场,务必赚一个满堂彩才行!”
  “师傅就放心吧!”岳五娘再次看了一眼丝毫没察觉她进来的杜士仪和王维,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深深的自信。她这三年勤学苦练,不就是为了如同师傅一样傲然绽放的一天?
  第一曲剑舞过后,在经历了有些漫长的等待之后,一众宾客方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下一曲表演。和此前不同,踏歌而来的女子并非身穿戎装,只见她一身胡服,面上娇艳如花,乍一眼看去仿佛寻常小家碧玉似的,安安静静动作娴熟地在织机旁纺纱织布,不时长吁短叹。直到那清脆的歌声再次随着柔和的横笛和琵琶声响起,众人方才意识到了这新的一曲剑舞为何。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但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这一首自北朝以来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木兰辞,在座众人几乎无人不会背诵。因而,面对岳五娘当众换上男装,当众披甲戴盔时,不少贵族仕女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自从太平公主以来,女扮男装已经成为了豪门贵第千金贵妇毫不避讳的风俗,再加上唐初平阳公主便曾经率领娘子军征战戍守,于此节分外有共鸣,因而当马匹上鞍戴辔,岳五娘跃身马上,也不知道是哪家娘子忘情地喝了一声彩,一时间众多女子全都为之附和,就连刚刚一直见兄长不归而心中担忧的杜十三娘也为之面露激动,拳头亦是攥得紧紧的。而王缙则心不在焉地想着刚刚兄长派人来命那僮儿拿过去的琵琶,有心也过去瞧瞧怎么回事,可因为人带过来的话让他留着稍安勿躁,他不免强自按捺继续盘腿坐着。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冯元娘这歌声嘶哑中带着不逊于男子的浑厚。尽管和两个妹妹相比,她从来唱不上去高音,但此刻杜士仪那琵琶声正好用扫指表现那一场场激烈的战争,配合她暗哑的歌声,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感。就连赶了杜士仪上这一场,自己正在紧急重温接下来那一曲剑舞所用长曲的王维,也不禁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望了杜士仪一眼。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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