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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盛唐风月-第177章

小说: 盛唐风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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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京兆府试在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引来了不少议论。王维不但是今岁进士科状头,更甫一登科便释褐授太乐丞,简直是殊遇之中的殊遇。如今一遭变故便立刻远远贬斥,仕途凶险已经显而易见。更有甚者想到先前杜士仪引王维王翰一同帮忙阅卷,如今却平失臂助,一时扼腕嗟叹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而对于事发之日正好不在京城而在洛阳探望舅父,赶回来却得知噩耗的王缙来说,这一整件事简直是晴天霹雳。
  当他终于在太乐署门前看到了蹒跚出来的兄长时,几乎想都不想,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前,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结果,还是王维更镇定些,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随即轻声说道:“没事,都过去了,回家再说。”
  “阿兄……”
  “我都说已经没事了。”
  王维回头看了看原本年富力强,倏忽间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太乐令刘贶,见其对面的老父刘子玄也是老泪纵横,他本打算安慰两句什么,可想想平添伤感,终究还是拉着王缙快步往自家的车马那儿走去。到了近前,见那辆牛车上车帘一掀,却露出了崔颢那张脸,他登时为之一愣,还是身旁的王缙低声嘀咕道:“这两天崔郎君几乎跑遍了京城各家王侯公卿宅邸,希望有人出来为你求情说话……”
  一边说王缙一边在心中感慨,算他从前看错了崔颢,这家伙还有些义气!
  “原来如此。”王维感激地对崔颢拱了拱手道,“有劳崔贤弟奔波辛苦了。”
  “只可惜都是徒劳无益!”崔颢一贯最是纵情声色放荡不羁的人,这会儿却少有露出了愤世嫉俗的表情,“些许小事却无限株连,可恨却无人敢于出面说话,这些宰执分明是借机诛锄异己……”
  “噤声!”王维立刻打断了崔颢的抱怨,见其愤愤不平闭上了嘴,他方才长叹一声道,“好了,什么都不用多说,回家吧!”
  王维和杜士仪看似同为从八品,然则太乐丞和万年尉,清要不可同日而语,俸料职田暂且不说,万年尉每月俸钱两万五千,太乐丞却只有三千,再加上京城宅院价值不菲,王维兄弟赁下的宅院,便在长安西城胡人聚居之地,较之东城便宜不少。此刻已经是午后,车马快到宅院门口时,眼尖的王缙便瞧见了门前等着的一行人,头前为首的不是杜士仪还有谁?
  “杜十九郎!”
  平日骑马,今日王维获罪出太乐署,却不愿意再被人围观,因而崔颢早早备了车等他。此刻他听到外头王缙这一声嚷嚷,连忙打起了车帘一看,认出人后当即弯腰下车快步上前。两相一打照面,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却只见杜士仪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一言不发地递到了他的手中。一看那大红颜色的同心结,他登时明白了此物的来历,一时面色发白神色发怔,就连接着东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事情出了之后,玉真贵主就拉着金仙贵主进宫去了。奈何势不可违,相见不如不见,所以玉真贵主让我将此物捎带给你。贵主说睹物思人,日后恐再不会相见了。”
  王缙原本还嘀咕今日杜士仪为何不曾来,这会儿见人竟是在自家门前等,他悄悄走到兄长身后,骤然听到这一茬,他虽早知道两人款曲,亦不禁为之沉默了下来。不但是他,同样下了车过来凑热闹的崔颢也同样是瞪大了眼睛。
  按照平时的性子,后者几乎恨不得用最夸张的语气来感慨一下王维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女人运。那可是大唐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因入道为女冠而不嫁人,竟然真的和王维……好上了?
  从最深沉的惘然和遗憾之中回过神,王维捏紧了手中的同心结,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进来说话吧!”
  王维兄弟赁下的宅院不过两进,屋子只有十余间,此刻四人进了正堂彼此两两相对而坐,杜士仪看了一眼崔颢和王缙,见这两人丝毫没有该退避的自觉,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言简意赅地说了出事之后自己打探到的种种消息,只字不提玉真公主。果然,崔颢也好王缙也罢,原本的愤懑顿时变成了惊骇,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双双作声不得。最后,还是作为当事人的王维把两人打发了去外头清醒清醒。
  “没想到竟真的是因为大王……”王维揉着眉心叹了一声,随即才看向杜士仪问道,“贵主她……她还好么?”
  “不好。”杜士仪直截了当迸出了两个字,见王维果是心情低落,他便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说道,“总之,这一次是圣心独运,贵主也好我也好,全都无能为力。好在济州不算偏远之地,你暂且忍一忍。”
  “只是贬官而已,相形之下,我较之刘贶已经幸运太多了,没什么不能忍的。”王维摇了摇头,旋即就苦笑道,“只是对不起贵主一片深情厚谊,对不起你当初的邀约,无论京兆府试也好,樊川杜曲的族学也罢,我都帮不上忙了。还有十五郎,有我这获罪被贬的兄长,也不知道他将来的路……”
  “贵主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她不是软弱的人。至于你答应我的事却帮不上忙,你只记着日后欠着需得还我就行!至于十五郎……”杜士仪微微一顿,随即便冷静地说道,“不论是十五郎也好,崔颢也罢,我都会竭尽全力相助一把,你大可放心!”
  当杜士仪从王维那正房中出来,看到院子里王缙和崔颢便犹如两只无头的苍蝇正在团团转,不时还险些碰个正着的时候,他不禁为之莞尔。转瞬间王缙就看见了他,当即一个箭步窜了上来,而崔颢则犹豫片刻方才跟了上前。
  “杜十九郎,我阿兄他……”
  “王兄心志坚毅,这会儿正在沉思,咱们不用打扰了他们。木已成舟,咱们能做的事情不多,但也不是真的一无可为。这会儿一味颓废沮丧,那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杜士仪说到这里,见王缙和崔颢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便笑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让亲者快,仇者痛!崔郎君,京兆府试在即,你可有把握?”
  不等崔颢昂首挺胸应是,杜士仪便加重了语气问道:“我是问你可有把握力压苗含泽一筹!要知道,今年京兆府试固然是我主持,可明年却是员嘉静这考功员外郎知贡举,要是你明年省试没把握,今岁京兆府试也不用来了!苗含泽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有张相国激赏,岂有你出彩的机会?”
  崔颢猛然想起杜士仪刚刚所言,王维这一回落马,张嘉贞是幕后推手之一,苗延嗣这个谋主自然也有份,他登时咬紧了牙关。对于科场之事,他并不算太热衷,之前也是因为友人撺掇,自己又傲气好名,这才勉力一争,可如今关系到力荐自己为自己扬名的王维,他不由得捏紧拳头使劲挥了挥,这才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拼了!管他什么苗含泽员嘉静,只要我写出让他们全都无话可说的诗赋文章,谁敢黜落我,我就去朱雀门撕皇榜!”
  说到这里,他就对着杜士仪深深一揖道:“多谢杜少府提点,我这就回去预备京兆府试!压不下他苗含泽,我从今往后就不考了!”
  王缙瞠目结舌地看着崔颢转身大步离去,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地看着杜士仪:“杜十九郎,你这激将法用得真是绝了!”
  “崔郎君虽则兴许风流轻浮,却也性情高傲,能激他豁出去拼一拼还是容易得很!我万年县试才点过苗含泽第一,倒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成见,只是有些人揣摩圣意徇一己之私,实在是太过分了!”
  杜士仪看着崔颢那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缙说,“十五郎,你有什么打算?刚刚王兄对你担心得很,毕竟,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了,不如索性搬到我那儿去同住?”
  “这个……”王缙犹豫了再犹豫,等到回头看了一眼那竹帘低垂的屋子,最终摇了摇头,“杜十九郎,你好意我心领了。进士及第也要守选,我的经史底子不如阿兄,所以我只打算应制科,何年应试还得看当年的制科科目。阿兄遭贬,原也有风头太劲的缘故,但你实则比阿兄更在风口浪尖。我和你搬到一块去,兴许还会连累了你,而我在外头借着心灰意冷游荡游荡,兴许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否则若你也遇到如阿兄这般之事,却丝毫准备也没有,岂不是任人宰割?”
  说到这里,王缙便嘿然一笑:“总之知道仇人是谁就好办了!别以为身居高位就了不得,只要有机会,未必不能掀了他下马!这次让崔颢打头阵,我虽只是一介白身,却也不像阿兄这般心慈手软,未必没有报仇的机会!”
  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既如此,十五郎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等出了王宅,杜士仪看了看天色,心里已经明了自己下一站该去找谁。三师兄裴宁既然已经选了集贤殿校书郎,应该会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才是!另外,他也不妨去见一见姜度,源乾曜这位老好人宰相他打过几回交道,但见绵里藏针,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他这次可以送个大好机会上去!

  ☆、270。第270章 请君入瓮

  太乐署中一场风波,仅止于本职官员数人,并未如某些人想象那般继续蔓延开来。不数日,此事就被腰斩兰州叛胡康待宾于西市之事给冲淡了。河西大战连场之后的捷报,西市杀人的血腥和震慑,让长安城上下官民百姓多了无数津津乐道的谈资,尤其是张说再立战功,旧账却并没有因为前事被人翻出来,这回京拜相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更有人议论起了其被召回朝的时间问题。在这等众说纷纭政事堂人选的时刻,杜士仪却是轻车简从地在灞桥边给王维送了行。
  “珍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俗了。”王维闻言苦笑,可想想刚刚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赫赫有名的史官刘子玄和配流远方的长子刘贶依依惜别,他又觉得自己着实还算是幸运的,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来日方长,我会设法回来的,你看好十五郎,别让他贸然给我鸣冤上诉!”
  “阿兄,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明世情?”王缙顿时为之气结,恼火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这案子若是能翻,太史刘公怎会落得个远贬安州的下场?总而言之,我会留着这有用之身,你也自个好好保重身体,别一个劲只惦记着咱们这些兄弟。我和弟弟们都大了,日后自会孝顺阿娘,你不用担心!”
  好好的送行终于少了几分伤感。王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终究上前对杜士仪低声说道:“替我转致贵主……红豆虽好,相思伤情,望她珍重。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后不见也好,她也不比再以我为念。至于大王……”
  想到岐王此番几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事已至此,杜士仪哪里还能再登岐王之门?而且纵使说什么,那位孤零零的皇弟亲王如何还能听得进去?
  四只手最后紧紧一握,一句珍重过后,王维便转身上马扬鞭,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往东而去。那一行人渐渐掩映在了黄土大道尽头的烟尘之中,再也分辨不出身形。直到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看了王缙一眼,却只见这个刚刚在兄长面前还装出满不在乎没事人模样的家伙,此时此刻已经是眼中满是水光。知道他们兄弟最是情深,更何况王缙心意已决,他也没多说,微微颔首就转身从灞桥另一头上马离去。直到他走了好一会儿,王缙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阿兄,你就是太好性子了……杜十九郎那句话说得对,做事就要让亲者快,仇者痛!”
  张说之功朝廷会如何酬赏,此事尚无定论,京兆府试却已经迫在眉睫。这前所未有的五场试早就已经众所瞩目,再加上杜士仪近来巡视万年县学,考核学子时,月考时就曾经试用过糊名之法,再加上他从前就对那些有志于参加今岁京兆府试的学子们鼓吹过糊名誊录,这五场试乃是为了科场公正,如此之说自然深入人心,让不少出身寒素的士子生出了无限希望。
  按照历年的规矩,各州府解试,除非是本地长官非要自己出题的,否则都是由试官出题,然后提前一段时间上呈长官。因今年京兆府试定在八月初四,杜士仪便依足规矩提前到京兆府廨,向京兆尹孟温礼提交了试题。孟温礼能出任京兆尹,是出自侍中源乾曜的举荐,再加上他当年亦是状头登科,对杜士仪自然更有几分亲近。此刻亲自看过五场试的试题,尤其是表檄以及五道策问,他不禁拍案叫好,连连点头。
  “好,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年少不能服众,可你提出五场试后当众折服那些考生,如今又出题精到,足可不负我的期望!这试题我立时吩咐人留档,你且回去好好养精蓄锐,预备十日后的京兆府五场试!今科能否简拔最出色的人才,就得看那时候了!”
  “是,多谢孟公信赖,我必然竭尽全力!”
  王维既然已经被贬出京,王缙只得一个人留在京城。兴许是因为之前的教训,他再不登诸王之门,平素除却和兄长平素友人厮混在一起,便是闲来无事到各处佛寺闲逛,题塔留诗,十足十文人雅士的派头。这一日,他和崔颢到了大慈恩寺那座赫赫有名的雁塔之下,见此刻府试之前仍有不少士子前来一观这座留有不少登科的新进士前进士墨宝的都城名塔,他便拉着崔颢跻身其中,品评了一阵子,崔颢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这些雁塔题名之中,似乎就属京兆府的最多?”
  “那当然,每年由京兆府试而省试登科的人数,素来是最多的,因为每年京兆府试都可解送五十人!不过,今年却是未必了!杜十九郎之前上呈试题给京兆尹孟公封存之前,曾经对我提过一句,这五场试一场难过一场,尤其是表檄和策问,足可黜落所有心怀侥幸之心的人!”
  王缙的这声音很不小,一时吸引了四周不少人侧目相视。然而,崔颢却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大大咧咧地问道:“加试五场是早就传出来的事,既然敢应试,那就总得有几分斤两。否则去同华岂不是更好?”
  “去同华?呵呵,因为今岁京兆府试不易,就知难而退去了同华应试,传扬出去可就什么名声都没了,当然会有不少人想留下来碰碰运气,或者看看杜十九郎是否会答应请托。可惜那家伙是个牛脾气,对我都是只字不提,似乎怕我一不小心说漏嘴似的!”
  “没事,难就难,若是真的五场试中脱颖而出,还愁不能名动京华?”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沿着雁塔往另一边而去,他们这一走,剩下的士子们立刻议论纷纷了起来。现如今留在京城长安的读书人都是奔着明年省试去的,而要参加明年的省试,这京兆府试便是最重要的关卡。倘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这一年的时间便相当于白白浪费。议论纷纷之中,说话二人的身份很快就被有心人辨别了出来——今科状头王维之弟王缙再加上长安县试头名崔颢,自然无人怀疑此言真假。而随着其他各式关于考题难度的消息也在京城其他各处蔚为流传,别说应考士子,就连旁人也不免存着十分好奇和关注。
  杜士仪到底出了什么样的考题?
  既然有心打探,之前孟温礼在杜士仪呈送了考题之后的击节赞赏自然就被人打探了出来。能够得当初的状元郎,现在的京兆尹孟温礼赞赏,这试题是否精到自然不用怀疑。一时间,京兆府廨内的那些胥吏面对的竟是各方的打探和好处。虽则孟温礼收存试题之处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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