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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盛唐风月-第13章

小说: 盛唐风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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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郎君必然高风亮节,不下古之柳下惠,还请为她俩行个方便。”
  这顶高帽子可送得真好!都已经说自个是柳下惠了,若不同意或是动私念,那就是自毁名声!
  这下子,杜士仪顿时为之气结,无话可说的他随便点了点头,便虚掩了门回到竹席上坐下。而刚刚一直竖起耳朵听外头动静的杜十三娘连忙半坐起身,贴着兄长低声问道:“阿兄,那咱们俩……”
  “咱们睡咱们的!”
  杜士仪不由分说按着杜十三娘躺下,又给其拉上了那薄薄的被子,自己却也索性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旋即又是咿呀一声推门。门外的宋十八似乎很客气地嘱咐了几句,而回答的女声虽悦耳,却隐隐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随着房门再次落锁,他隐约感觉到一前一后两人从自己的竹席前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带来一股衣袂飘动的微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个比起头那女声更加年少稚气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师傅,他们都睡了呢!”
  “嗯,走了一天的路,咱们也该早些睡了。”
  那悦耳女声随口答了一句,接着仿佛摊开了不知是宋家还是自带的竹席,随即和衣躺了下来。然而,那问话的年少徒弟却仿佛不能这么快入睡,躺下之后连翻了好几个身,最后又忍不住开口叫道:“师傅……”
  “小心吵醒了别人!”
  遭了那一句低低的呵斥,徒弟仿佛有些委屈,声音也低沉了好些:“可是……师傅,咱们为什么不留在东都?东都之地繁华昌盛,一场下来所得的钱,是咱们在其他州县的数倍,更何况如今到处闹蝗灾,路上也不太平,咱们今天竟只能宿在这儿。在东都的时候,赵国公崔家可是恳请师傅替他们教导……”
  “住口!”一声厉叱后,那悦耳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娘,你记住,我们不是舞伎!倘若因为贪图钱财便不管不顾出卖自己的技艺,那么在达官显贵眼里便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那个时候,我们便再也不得一天自由了!”
  听到那最后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听到那自由二字,杜士仪忍不住心中一跳,竟睁开眼睛朝那边的师徒二人看去。他的目光正好和那一对同样睁开的眼眸中射出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见那女子毫无畏惧地与自己对视,他不禁微微一笑,随即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又一骨碌翻了个身。即便如此,刚刚凝视时所见的玉容风情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虽不施粉黛,可素净的脸却在昏暗的空间里呈现出一种慑人的光辉,眼神亦是让人一见难忘。与其说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绝世美人,还不如说那种绝世而独立的风致楚楚动人!
  背对美人,白日的疲惫终于渐渐占据了上风,再加上听见耳畔传来了杜十三娘那均匀的呼吸声,杜士仪也渐渐睡熟了。等到他被村里的阵阵鸡鸣声惊醒,一翻身又转回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昨夜曾经躺着那师徒二人的墙角,如今已经是空落落再无一人,仿佛那如今还印象深刻的一幕只是梦境一般。
  这一晚夜宿女子的事,宋十八绝口不提,杜十三娘也如同闷嘴葫芦,杜士仪又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崔俭玄竟根本不知道昨夜自己醉酒高卧的时候,还有这么一幕,洗漱用过早饭之后,便懒洋洋又跟着杜士仪去了田头。
  在田间转了片刻,杜士仪就看见一个差役一溜烟跑了过来,到了他近前笑容可掬地说道:“杜小郎君,县署的钱少府来了,请你去见一面!”
  所谓钱少府,便是专管征收赋税的登封县尉钱律。去岁蝗灾时他尚未上任,因而今岁蝗灾一起,他自然有些措手不及,捕蝗又怕天谴,不理会又怕成灾之后朝廷怪罪,前时一直在观风色,却不料县令崔韪之竟是纳了区区一少年郎之言,让其主理四乡捕蝗事。这会儿见一个年方十三四的少年跟随差役朝这边过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便是自告奋勇向崔韪之揽下捕蝗之责,而后又奔走各乡里,说动乡民捕蝗的那个京兆杜陵杜十九,当即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不等对方长揖行礼,他便抢着伸出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不敢当杜小郎君这一礼,此番要不是杜小郎君不辞辛苦奔走乡里,只怕蝗患愈演愈烈,那时候就来不及了!”钱律紧紧抓着杜士仪的手臂,原本瘦削的双颊竟是因为笑容而微微鼓了出来,“听说杜小郎君大病初愈,再操劳下去,不但明公,就连咱们这些下属也过意不去。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是先君庇佑方才得以痊愈,就得更加珍惜才是。”
  这一番话既有褒扬,又有告诫,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杜士仪又不是真的年少识浅,听出这言下之意,他便含笑应道:“钱少府说的是。我也不过是承明公的吩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这几天确实觉得精神力气不济事,正打算告假休养休养。”
  “哎呀,既然杜小郎君身体不适,那确实得好好休养。”钱律松了一口气,当即更是笑容可掬地说道,“既如此,我这就派人驾车送你回去。对了,如今坊市之中米面难得,我让人多给你送几石米面,若是日后缺什么,尽管到县署寻我吱一声。”
  “那就多谢钱少府了!”
  钱律预备的马车宽敞舒适,居中铺着平滑荫凉的篾席,可坐可卧,足可容纳三四人。此时此刻,杜士仪舒舒服服地躺在其中,耳中听着嘎吱嘎吱的车轱辘转动声,不知不觉就打了个呵欠。冷不丁瞥见一旁的杜十三娘满脸不忿,他不禁笑着问道:“十三娘,你这是和谁生气呢?”
  “阿兄,如今蝗患眼看已经渐渐给压下去了,你明明病好了支撑得住,为何要对人说精力不济要回家休养?那钱少府是不是来抢功劳的?”
  杜士仪一时哑然失笑。见杜十三娘咬着嘴唇,分明余怒未消,他暗想这小小年纪的女童便已经如此敏锐,随即便坐起身来:“傻丫头,我刚刚才对你说过,你阿兄不看重什么功劳,所以也不在乎别人来摘桃子。要知道,有的时候,虚怀若谷,比咋咋呼呼四处嚷嚷表功要强得多。比如上次我婉拒嵩阳观送珍药借别院,是因为无功不受禄,但这一次,不论别人送什么,那都是咱们应得的,我不会再让你在草屋粗茶淡饭度日。”
  杜十三娘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问道:“阿兄,既然不去捕蝗了,司马先生所说的悬练峰卢公那儿,你什么时候去?”
  “我要想一想。”杜士仪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杜十三娘的头,见小丫头蹙眉挪开脑袋,随即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他这才笑说道,“这关系到将来,我得考虑周全。”

  ☆、19。第19章 打抱不平

  十石米,两筐青翠欲滴的时令菜蔬,十斤羊肉,两只肥硕的兔子,外加两匹绢,两袭丝衣。当登封县署差人送了这好些东西到草屋来,杜十三娘闻听竹影回报,不禁眉头一挑。尤其得知来送东西的只是两个差役,她更是露出了恼色。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屋子外头就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来卖米的,还是卖菜卖肉卖布的?他们倒也好意思!”冷笑了一声后,那声音又陡然提高了几分,“杜十九,你在不在?再不出声我可就不告而入了!”
  杜十三娘听到里间一阵动静,紧跟着就瞧见兄长从格扇后头绕了出来,径直走到门前高高打起了那竹帘子。她顺着杜士仪那抬手的空隙举目看去,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那个身着细葛袍子的少年。尽管此前跟在兄长后头,也见过这崔十一郎几次,可每次看到那张比自己更加秀美的脸,还有那双凤眼,她就总有一种在看女子的错觉,此刻也毫不例外。
  “真是稀客啊,十一兄竟然寻到这里来了!”
  “怎么,不欢迎?你可别忘了,还欠着我四下搜罗鸭子的十几贯钱,我可不管这和县署是否有关,只知道向你要!”
  “十一兄是难得的客人,我怎会不欢迎?请进请进,家中简陋,怠慢了。”听到这崔俭玄仿佛有些蛮不讲理的话,杜士仪顿时笑了,当即侧身让了让请其进门。
  崔俭玄一进门,四下里一扫屋子里那各式竹制家具,双眉就为之一扬,待看到来不及退避的杜十三娘,他便愣住了。他自己就是男生女相,因而前几日见男装打扮的杜十三娘跟在杜士仪身后,也只以为杜家也有个容貌俊秀的僮仆,可这会儿杜十三娘尽管并未插簪结发,却赫然女装打扮,这自然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舍妹十三娘。之前因我在外奔波,她不放心,死活要跟在左右,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做男装打扮,十一兄千万切勿张扬。”
  杜十三娘被崔俭玄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裣衽行礼后就径直退到里间去了。然而,只是薄薄一道纸质格扇,外间崔俭玄的话仍然难以避免地传了进来:“这就是那个为了给你治病,到嵩阳观跪地苦求的妹妹?怪不得能够打动冥君,果真一片赤诚之心,换做别人家那些足不出户的千金,日头底下一刻都是不肯呆的,就怕晒坏了自己的如雪玉肤!有其兄必有其妹,好,你们兄妹都不错!”
  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那纸质格扇,尽管看不到杜十三娘此刻是何脸色,可杜士仪想也知道,小丫头绝不会因得了赞扬觉得高兴,指不定正因为这崔十一郎的心直口快而犯嘀咕。想到刚刚外间那登封县署派来的差役一见崔俭玄,就如避蛇蝎地溜之大吉,他眉头一挑,当即便请了崔俭玄坐下,随即自己在主位盘膝一坐,这才开口问道:“十一兄今日所来为何?”
  “没事就不能来?”
  崔俭玄轻哼一声,眼见得一个妙龄美婢送了浆水上来,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人一眼,接过陶盏送到嘴边呷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要你还是那个吟诗作赋文名满樊川的神童,今日我才懒得走这一趟。杜十九,实话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那县尉钱律非得把你赶回草屋休养?
  这些天来,朝中关于蝗灾的争论终于尘埃落定了。姚相公大获全胜,就连一度抗拒最激烈的汴州倪使君,在接了政事堂行文之后,顶不住的他也不得不亲自率众捕蝗。而就在这两天,朝廷派出的一位监察御史就要到登封了。这会儿我那七叔和县署那些县丞主簿县尉全都陪着他四乡八里地转悠,否则来日那位御史亲自巡视田间地头的时候,要是让人看见在前头忙活的是你这不相干的人,他们这奋力灭蝗的功劳可都没了!”
  此话一出,格扇后头顿时传来了杜十三娘一声难以抑制的低低惊呼。而杜士仪面对这情理之中的答案,倒是并不意外:“原来如此。朝廷既是一力治蝗,看来今年应该不会有饥馑了。”
  崔俭玄一时紧紧盯着杜士仪,见其淡定自若地回看了过来,他不禁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不气恼?”
  “那要是换成十一兄,到时候我就该不管不顾,带着乡民在那位御史面前大展神威,让人瞧瞧这登封灭蝗的事,全是因我一个人的功劳?”
  见崔俭玄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杜士仪顿时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崔十一郎显然是这种性子。于是,他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即便开口说道:“十一兄这些天也跟着我东奔西跑,捕蝗灭蝗治蝗之难,想必也都看到了。
  即便我已经磨破了嘴皮子,也还有百姓不肯不愿不敢。这还是我受了明公之命,领着县署差役,倘若只靠我一人之力,那就更没人听我的了。而现如今朝廷派了御史这么一转,响应的人必然会更多,结果自然比咱们这些微薄之力更好。好事做了,并不是一定要求褒扬求奖励,更何况,还有十一兄特地来打抱不平,我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谁说我是来给你打抱不平?”崔俭玄那凤眼秀眉一挑,可在杜士仪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最后还是色厉内荏地说道,“我不过是瞧着你这些天尽心竭力,所以来提醒你一声。你既然不在乎,与我何干?”
  尽管起初对崔俭玄有些疏淡,但见这么一个宛若女郎的世家贵公子硬生生跟着自己四乡八邻地跑了一遍,即便其嘴上不饶人,杜士仪对其的印象也早已改观。此刻见其依旧那老毛病,他不禁哑然失笑道:“那便算我失言了。对了,十一兄仿佛不是登封本地人,未知还要在登封盘桓多久?”
  “怎么,莫非你杜十九嫌我赖着不走,要下逐客令?”
  “十一兄,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嘴太刻薄了?”见崔俭玄恼得面色发青,杜士仪便叹了口气道,“算了,是我自己不好,非要和你这心直口快的人拐弯抹角。我是问你,你到登封是来游山玩水,还是来访亲探旧的,怎么有那么多闲工夫跟我去灭蝗?现如今这事情有别人接手,你又是什么打算?”
  崔俭玄本要发火,可听到杜士仪后来的话,他那股突然窜上来的火没来由就无影无踪了,因闷声说道:“我确不是登封人氏,是从东都来的,不过暂时寄住县署。我家祖母让我去悬练峰卢浩然那儿求学,可这吟诗作赋的事情我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跟着你四乡乱晃,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听说那卢浩然对弟子严格得很,万一我呆不住被人赶回去,那不是丢了崔家的脸……”
  说到这里,他突然醒悟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把心头最大的顾忌给说了,一时大为懊恼,忍不住站起身道:“好了,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位御史到登封的事情,你既然不在意,我就更管不着了。杜十九,咱们后会有期!”
  “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杜士仪不等其转身出门就霍然起身拦住了崔俭玄,随即笑吟吟地说道,“你要不提悬练峰那位卢公也就罢了,既然提了,那我可正好寻到了一个商量的人。十一兄,不瞒你说,我也正好因人所荐,正踌躇要不要去悬练峰求见那位卢公。不过,求学自然是我之所愿,但一来我和舍妹相依为命,不想抛下她,二来,我这性子……和你一般,有些受不得拘束。”
  “你所言当真?”崔俭玄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士仪,见其不由分说把自己按在了刚刚那坐席上,随即又来到角落的书箱旁,弯腰片刻便手掣一个竹筒走了过来递到了他的眼前。看清竹筒上那墨迹宛然的卢兄浩然亲启,落款则是司马子微敬拜两行字,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上清派司马宗主的荐书?”得到了杜士仪点头答复,崔俭玄的面色不禁异常古怪,“还真是巧了……我家祖母好说歹说替我求来的,是嵩山嵩岳寺普寂大师的荐书。咱们这荐书一僧一道,一是禅门祖师,一是道门宗主,偏生咱们非僧非道,看来咱们是难兄难弟啊!”
  说到这里,崔俭玄一时神采飞扬:“去,怎么不去?要真是我一个人,我就豁出去在河南道各州县游玩一圈,然后再回东都,大不了到时候吃祖母和阿爷阿娘一顿家法,可既然有你这个伴,那咱们干脆明日就一块去见识一下那位卢公隐逸高士的风采!要是不对脾胃,咱们就悄悄回来,那时候我在你这附近也造个草屋,咱们毗邻而居,岂不美哉?”
  要真是和你毗邻而居,岂不得被你聒噪死?
  杜士仪见崔俭玄就这么擅自做了决定,不禁为之气结。然而,想想去一趟也不辜负了司马承祯的荐信,他便点点头道:“也罢,那就明日吧。我正好带着十三娘去散散心。”
  “那就说定了!”崔俭玄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角便开口说道,“明日一早,我让人驾车来。对了,不论长安洛阳,满街贵女连幂离帷帽都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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