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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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托托(也就是“钉子”的父亲),神父安吉,老安德里亚娜,最近新增加的——霍普金斯医生,一个奇怪的内陆人,很难说是出于某种需要抑是喜好,多数时候,他都站在唐的身后,瘦长的四肢几乎完全被首领庞大躯体投下的阴影湮没,很偶尔地,人们会在唐略显纷乱的灰白卷发所留下的些许缝隙中看见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没人喜欢这双眼睛——它们会令人联想到飓风来临前的天空或是海底的暗流,一样的柔和、干净、波澜不惊,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陷阱与威胁。
当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们会故作不经意地转移视线,或者直接走开。
“他们不喜欢我。”安东尼。霍普金斯说。
“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切加勒抽抽鼻子:“只有黄金才会人人喜欢。”他滑动眼球,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而且你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你得承认,你至少没撒沙可爱。”他停顿了一下,公正地评价道:“很多人都没有他那么可爱。”
紧接着,他可以说是惊恐地发现霍普金斯卷起了自己的嘴唇:“这个我无法否认。”孩子的父亲得意洋洋地确认道。
切加勒扭开了自己的脸,做了一个难以忍受的表情。
“我得先行申明,”他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我绝对不是因为嫉妒什么的……当然,孩子……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的表现不会那么愚蠢,我发誓。”仿佛是为了从这个幼稚的情境中脱离出来,切加勒突然站起身,走向庭院中央。
今早唐决定将那张大理石桌从庭院的中央移到左侧去,好多取得一点橄榄林的阴凉,于是人们行动起来——他们将占据着餐桌新位置的金雀花和玫瑰移开,撒上草籽,夯实地面……一切顺利,却在那张以吨计的大理石桌上卡了壳——他们出动了六个小伙子,又推又拖,二个小时里只移动了三英尺不到点,有人建议弄台小型起重机来,但如何将那种连接在重型卡车上的起重机弄上陡峭的斜坡,挤入狭窄的小巷,最终推进仅供两人并肩出入的大门又成为了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一群让人叹息的蠢货!”切加勒高声抱怨道:“就没人想到过它是怎么被放在这里的么?”
他一边大踏步地走向人群,一边脱下自己的鞋子,衬衫和帽子,露出肥壮润泽的苍白皮肉,人们敬畏地让开了一条道,看着他走到桌子前面,弯下腰钻了进去。
切加勒赤裸的双脚紧紧踏着刚刚经过修剪的草地,断裂的草梗刺着他的脚底,他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在桌子下活动自己的头颈、肩膀和腰部——他略微低下头,脊背拱起,两条粗壮的手臂伸出去,手指紧抓着桌子边缘,温暖的皮肤紧贴着大理石桌面粗糙的底部,他的膝盖弯曲着,裤腿挽起,小腿就像是两截肉色的巨大树桩……“嗨!嗨!嗨!”他大声提醒着站在桌子旁边的年轻人们:“注意了……好了!让我们起来……起……来!”
霍普金斯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现象,并不是所有人的脂肪都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肌肉——肌肉膨胀并滚动起来,一眨眼间就取代了柔软的脂肪,皮肤在它们的帮助下变得紧、薄而光滑,大小血管清晰可见,尤其是脖颈和四肢上的——年老的参孙(圣经中以大力而著名的勇士)稍稍伸直了腿,大理石桌被雕琢成贝壳的四只脚带着泥土离开了地面,“现……在。”唐在桌子下面发出指示,声音嗡嗡的,就像狮子在深邃的洞穴中咆哮:“现在!”
灰白色石桌就像是一只活生生的畸形巨海龟,在人们惊讶且赞叹的眼神中再次升高了点,然后极其缓慢但稳定地向着左前方移动——负责引导与辅助的年轻助手们有些忙乱,万幸的是他们没弄错方向或在桌子落地的时候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脚趾垫在下面。
切加勒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头发水淋淋的,脸膛就像灼熟的龙虾一样红,他没有立即坐下或站着不动,而是慢吞吞地在庭院里转悠着,放缓呼吸,活动手脚和身体,很快地,肌肉消失了,皮肤再次松弛下来,他又变回了软绵绵的老样子——除了面颊有点潮热,气息有点急促之外,嬷嬷给他送上了大杯加了冰块葡萄酒,他喝了。
“今天的晚餐得提前了,”切加勒心满意足地说道:“再加些烤鸡和嫩牛肉。”
“我怕是不能参加了。”托托说:“我儿子被水母蜇了。”
切加勒投去了一个惊讶且关切的目光:“太糟了,”他说:“情况怎么样?”
“应该不算太差,”梅亚雷插嘴道:“听说他们已经给他擦过了醋和苏打。”
“安全起见,还是送医院观察一下,”切加勒做了个手势:“另外,安东尼,你和他们一起去——如果我没有弄错了的话,你有研究……那些玩意儿?”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五十左右的有毒植物与生物都曾被霍普金斯非常仔细地熟悉与了解过,其中不乏一刹那间即刻置人于死地的危险“玩意儿”——既然那个男孩没有立即死亡,表明那个小东西不是性情温和就是量不足,很有可能是后者,因为生活在海边的孩子应该已经习惯了轻微的蜇刺与咬伤,能够让他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却又未能致命的东西太少了,少的霍普金斯几乎能够立刻列出一个简单明了的表格并在后面注明解决方法。
但很明显的,有人不愿领这份情。
“我觉得没这必要。”托托说,他和自己的儿子并不怎么相像——与其说他是个大钉子或是螺丝钉,不如说是一把锤子,既矮又壮,皮肤黝黑,霍普金斯发现他说话时攥紧了拳头,重心微微下挫,好像随时要和人打上一架,但他的眼睛是垂下来的,他不敢直视唐,因为无论为了什么,他都在某个程度上违背了唐的意志:“一个小麻烦而已……他是您的朋友。”
切加勒看了他一眼,表情温和,“不,”他说:“我亲爱的托托,不,你说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们的朋友。”
“你得记得这个。”唐环顾四周,强调道。
***
“钉子”的父亲没说错,只是个小麻烦,霍普金斯为那个外号极为形象的小男孩作了检查,基本可以确定是氰水母,也就是触须可以达到六十英尺长度,俗称狮子鬃毛的那种,它的毒素非常强烈,如果是被它直接“抽打”过,即便是个健壮有力的成年人也不免一死,但令人庆幸的,小“钉子”只是被它的触须边缘轻轻扫过,因此没有受到过重的伤害,当然,留院观察是必须的,氰水母的恶毒之处就在于它所带来的疼痛与伤害会一阵强似一阵,
听完霍普金斯的报告,切加勒沉思了一会:“让小伙子们活动活动吧……两人一组,驾着小艇到海面上巡视,每天每人五十元,找到的氰水母或者其他什么危险的玩意儿按磅算,每磅一百元,从我那儿出——就这样,不然孩子们都没法安心下水玩儿了——我想你已经警告过岛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明白,在这片水域经过彻底的清洁打扫之前下水是不被允许的?”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转向了自己的侄子。
“当然,唐。”恭敬地说。
“好极了。”切加勒满意地咂了一下嘴:“我希望他们能够快速,但准确地完成这个任务。”
“当然,唐,我保证。”
***
“你觉得怎么样?”切加勒靠在窗户边上,看着不比他精瘦到哪儿去的侄子步履轻快地走出庭院,他身后紧跟着“钉子”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个人。
“氰水母?”
“氰水母。”切加勒狡滑地反问道:“还能是什么呢?”
“这得看那是整只儿的还是已经腐烂分解的。”
“有什么区别?”
“整只儿的比较好对付。”霍普金斯诚恳地回答道:“几乎所有的水母都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这一点并不仅仅显示在它们的身体上——断裂了的触手能够再生,而离开身体的触手也依然能够存活上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它们的刺细胞——一只腐烂分解的氰水母往往意味着成千上万条活泼泼满身毒刺的小毒蛇,隐蔽,灵活,难以捕捉……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蛰您一口呢?”
切加勒盯着霍普金斯,直到一旁的咖啡壶呼呼地叫唤起来。
“你说的对,”他坚定地说道:“整只儿的比较好对付。来点新鲜咖啡?”
Beelzebub( 别西卜) 第九十八章 别西卜 5
黑色的凯迪拉克帝威2001年版本的再加长防弹车在沉闷的轰鸣声中地穿过狭窄的巷子,转了一个弯,驶上深灰色的公路。
这种车总统也在用,因为有着另一购入渠道的关系,“马索耶”的唐拿出去的钱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
霍普金斯医生拉开车帘,暗红色的光投进了阴暗的车厢,这是今天的太阳所能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它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丝绒、血和铁锈。车厢里的四张面孔都被照得红彤彤的,就像是被红酒浸泡过的梨子或苹果——切加勒的脸倾向于被揉捏过的肥厚面团,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就像深埋在地下的燧石那样阴冷,埋藏在脂肪里的嘴唇时不时轻蔑地卷上一卷,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子般宽阔的肚子上。
“逢魔时刻。”霍普金斯说。
“什么?”
“日本古代极为流传的一种说法:白昼离去,阳气渐弱,夜晚来临,阴气袭来。介于两者之间的黄昏时分,即属于人类,亦属于魔鬼——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们大可以轻松自在地出现或者消失,为所欲为,几乎不受任何拘束——当然,这对于孱弱的人类来说没什么好处,所以他们将这个时段称为逢魔时刻。”霍普金斯耐心地解释道,“一个不受人类喜爱的时刻。”
切加勒扬起一条眉毛:“日本?”他咕哝道:“我不喜欢日本。”
霍普金斯打开自己的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据他从某些隐秘的内部网络里取得的资料来看,“马索耶”的首领讨厌日本完全是情有可原的,不管怎么说,五十年前他们试图向那个顽固保守的岛国伸出触手时遇到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虽然日本也有着类似的暴力组织,但他们奇妙地信仰着现实中的神与思想僵化的老人,对“马索耶”的善意与宽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且他们的理念与行事手段也和“马索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最少的,那种下位者必需无条件并满心欢欣向上位者奉献一切的愚蠢想法是“马索耶”的成员所无法想象的。
日本的“马索耶”就像是个阶级分明的蜂窝,而“马索耶”可以说是个家长制的部落,也可以更直接点形容为狮群,作为首领的雄狮无需捕猎也能获得食物,它有权杀死前任留下的幼狮,赶走即将成年的雄狮,让它的后代成为幼狮中的绝大部分,……只要它足够强壮有力,能够应对外来的威胁,威慑宿敌,保护整个族群,如果不能,它就会被驱逐抑是杀死。
同样地,你也不能够抢夺下属和兄弟的妻子,拿走他们的钱,让他们无偿地给你干活甚至白白送死——平心而论,“马索耶”的头儿真是个既危险又无聊的活儿。
光线突然消失了,车子进入了隧道。
这条隧道是上个世纪,西大陆仍然在此驻军时挖掘的,墙壁和洞顶异常粗糙,低矮、昏暗、仅容两辆车并行,却很长,隧道那头的小亮点儿只有霍普金斯的小指甲盖那么大。
霍普金斯低头看了看手表,五点三十二分:“这条隧道可真够冷清的。”
老狮子咂了一下嘴,“这也挺难说的,”他说:“得看广场哪儿有没有临时集市或是祈祷会。”
他们说话的当儿,车子已行进至隧道中央,毫无预兆地,它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哎。”切加勒低喊道,不过没人能听到,因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经灌满了整条隧道。灼热的气浪托起了黑色的加长车,坚固的车辆就像是被火药推出枪膛的子弹那样颠簸着飞了出去,霍普金斯眯起了眼睛。
车顶篷篷作响,后窗玻璃开满了白色的花——玻璃后面贴附的塑胶片儿只能保证将受到撞击后碎裂的玻璃能牢固地粘结在膜上而不至于爆裂伤人,却不足以提供更近一步的保护,它所能承受的力道有限——更多的石块坠砸下来,声音密集,“顶多只有四分之一拍甚至八分之一拍。”霍普金斯说,他轻轻翕动着鼻子,有股挺熟悉的味儿。他解开安全带,挥起手肘,打碎了玻璃窗——一个特殊的小设计——从里面敲击要比外面轻松和简单得多,这样车里的人就能在受到袭击后即时还击。
就在霍普金斯钻出车窗的当儿,伴随着沉闷的轰隆声,将近四分之一个宽的隧道洞顶掉了下来,它就像实体化的黑夜那样沉甸甸地挡在车辆的正前方,司机大叫着企图刹车,问题是在四个轮胎几乎都不着地的情况下大概只有上帝才能阻止这辆沉重的防弹车一头撞上去——短暂但前所未有的一阵剧烈震荡中,后坐的切加勒被高高抛起,“噢,这个拥抱可真是太过热情了!”他高声且沉闷地叫嚷道,白色的安全气囊就像河豚那样瞬间鼓胀起来,把车子里的人挤在里面动弹不得。
副驾驶座上的小伙子立刻对准气囊开了一枪,气囊嗽嗽地缩减下去,司机按动紧急开门按钮,但车门依然文风不动,仪表盘上灯光闪烁,各处都出了问题。
更大的轰隆声传来,“在上面。”司机说,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圣母啊。”
大大小小,如同暴雨般地石块坠落下来,眨眼间就掩埋了整部车。
***
隧道中仍然充满灰尘与烟雾,但守候在外面的人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了。虽然梅亚雷早几年就开始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兼之收买一切能够收买的人,但岛上忠诚于切加勒的人依然不在少数,这条隧道固然偏僻,但巨大的响声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许再过上十来分钟,就会出现第一批前来察看的人,他们也许会被梅亚雷安置的路障挡下并依照他的命令回家呆着,可也没人能保证不会有好奇心重的家伙想方设法地一探究竟。
你可以杀死“唐”,取代他的位置,前提是至少表面上你得做的不那么显眼,特别是前任的“唐”是你的血亲的情况下:他和你共享一个显赫的姓氏,十数年如一日地教养你,给你钱、权力和地位,一切仅次于他。
引进不明身份的外乡人是个错误,但这个错误可没大到能让海神岛的每个人承认梅亚雷的作为,他如果杀死了霍普金斯,人们会沉默不语,但他以这个理由杀死自己的叔叔和首领,人们会认为他残暴薄情,缺少理智。
这个缺憾很可能会被他的敌人所利用,所以他必须做的足够隐秘。
借着发展建筑业的机会,他手上有了几个唯命是从的专业人士,他们极为擅长精细爆破与光面爆破,在梅亚雷的要求下,他们精心设计了这场戏剧性极强的爆破游戏,先是前半部分的地面,而后半部分的顶面,随后才是中段整体塌方,务必要将目标严严实实地封堵在这座天然的坟墓里。
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将要活埋的人就是海神岛以及周边地域/海域,势力的触角遍及大半个西大陆的无冕国王——人们称之为“唐”的大人物。
只有梅亚雷的心腹才知道这条黑洞洞的隧道里埋着谁,他们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