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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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博叫希麟,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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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门小户的孩子,论穿着比那些诗礼传家的缙绅大户寒酸了不少,所幸奕霄长得好看,一进行宫就惹来许多注目。
苏昌把这些小“神童”们送到第二进宫门,乾隆刚刚厚赐了杭州城里高寿的老人们,这会儿叽叽喳喳来了群可爱的孩子,连歇都不愿意歇,命把这十数个孩子带进来瞧。皇后、令贵妃、庆妃,以及由和贵人新晋封的容嫔等因着都是孩子,也没有回避,在乾隆身后站着,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上来行礼报名。
果然最受瞩目的就是奕霄,乾隆听见身后庆妃吃吃笑着,低声对令妃道:“你看左边那个穿秋香色衣裳的,长得有些像永琰呢!”令妃是永琰的生母,不过孩子一直交给庆妃抚养,有了这层关系,两个人也较其他嫔妃亲厚些,令妃瞥见皇后带着一丝隐着不快的假笑,怕自己说话不慎,只是笑笑没有做声。庆妃又去捅捅来自维族的嫔妃,咬着耳朵笑道:“赶明儿你也给皇上生一个,善财童子似的,一定惹疼!”容嫔尚未生育,不由脸一红,腼腆笑着也不说话。
乾隆不愿显着自己偏颇,还是慈和地先问读书,指着最边上一个道:“你叫——刘梓芳——近来读了些什么书啊?”
中间那个“咕咚”在地上磕了响头,撞得脑袋生疼,泪花儿都要冒出来了,边拿手揉着额头边说:“我读了《钦定四书文》,现在在开讲制艺,才起笔做了破题。”
乾隆笑道:“才十一岁,就能破题,也难能可贵呢。”又挨着继续问,问道奕霄时,也不由多注目了一下,见他从容磕头,抬头时眼睛自然下垂,朗声道:“臣也读完了四书。家父说经史为要,通了经史,再学其他才算打好了底子,将来通得也快,所以目下讲完了《史记》和《汉书》,对照着在读《通鉴》。”
乾隆不由刮目相看,轩轩眉毛道:“你父亲倒是极通的人。他叫什么?目前是做什么的?”
奕霄记着母亲的叮咛,道:“家父叫博希麟,进了学,还没有乡试,目前在杭州父母官邵知县那里掌管文书。”
乾隆想起杭州郊外那贴心的布置,讶异道:“如此,倒是要见一见这位布衣才子!”
奕霄咧开嘴一笑,旋即敛了笑容作出一副大人相,磕个头道声“是”。乾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吩咐太监们取糖取点心让孩子们吃了,又和后妃一起,带他们到行宫里的花园去玩。花园里设着一条箭道,原是乾隆,或皇子皇孙,或侍卫武臣练习射箭的,箭垛前还放着一只箭囊,里面是簇簇新的白羽箭。乾隆见不少孩子好奇的目光直往这里瞟,笑道:“满人的孩子,从小都要习武练骑射。不过江南地方,走武举的人极少。你们谁来试试,这把弓能拉开多少?”
一旁侍奉的太监忙取来皇子日用的一把八力的硬弓。几个跃跃欲试的孩子都上前拉了拉,都只能把弓弦拉到新月样就一头汗,手酸得发抖。乾隆特意指定奕霄:“博奕霄,你来试试看。”
奕霄告了罪,上前拉弓,日常其实也学了点儿,但是家里哪有这样的硬弓,何况他也毕竟是个孩子,拉开了一半就使不上劲儿了。乾隆拍手笑道:“已经很好了!朕的儿子,十岁的几个,未必能拉开呢!姿势也准,你也学过?”见奕霄腼腆点头,更是连连颔首:“你的父亲不简单,其他不说,就培育孩子的这番见识,不是常人能有。朕一定要见见他!”
旁边马国用也在凑趣:“哟!这可是主子爷的天恩呢!一路南巡,召见布衣能有几个?孩子,还不替你父亲谢主隆恩哪!”
作者有话要说:
☆、惊天闻皇后遭黜
这样的“天恩”,叫英祥听来,就如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从头顶到脊梁骨,到四肢百骸,俱是一片寒嗖嗖的。邵则正过来报喜的时候他还强作镇定,等送走邵则正,便觉得浑身无力。进了里屋,见奕霄还在喋喋不休与冰儿讲今天见驾的故事,说得眉飞色舞:“……最后,皇上只抱了我一个!真真是抱在怀里了呢!就和人家的祖父抱孙子似的!其他人羡慕的那眼神——我日后一定要发奋读书!我要到殿试上再瞧皇上,做天子门生!”
“今天累了一天,你早些睡吧。”英祥道,瞥瞥妻子,她一脸复杂的笑容,悲喜交至,爱抚地拍拍奕霄的脑袋:“可不是。快去睡吧。要考试,先得把身子强健起来,否则,号子里关三天的日子,是等闲人能吃得消的?”
奕霄哀求道:“我回房再写首诗好不好?”英祥无奈点点头说:“写完了就睡。得了好彩头虽是好事,明儿到塾里,不要嚷得大家都知道,小心遭嫉。”
“省得!”奕霄凑着脑袋在母亲颊上亲了一下,又揽了揽父亲的腰,蹦蹦跳跳地回自己房间了。
晚上,夜深人静了,冰儿才压低声音问英祥:“没睡着吧?”
“没有。怎么睡得着啊!”那边双手枕头,看不见神色也知道必是一副愁苦情貌。
“邵知县说是定了后天上午接见你?”
“嗯。明儿皇上要去巡视河堤,后天下午,召见我和一些诸生。”英祥的声音有些苦涩,似乎在苦笑,“我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去见他。这样堂皇地见面,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我自己倒也罢了,横竖多活了这些年了,只怕万一牵连到你们母子……”
冰儿道:“不会的。以前还是你劝我的,这么多年了,阿睦尔撒纳又早死了,没有了清议,他还至于为旧事翻脸吗?他饶我们,就让我们回去;不饶我们,就当做不认识我们。倒是见面时,你好好磕几个头,说几声‘死罪’,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要突然面子上下不来。”
英祥道:“你说的是。就算他还要杀我,也只好让他去杀了,好在我们博尔济吉特家有了奕霄,我也对得起祖宗——想来他对你还是不至于太坏的。”他突然问道:“你想不想见他呢?”
“想……”这么些年来,为生存挣扎,忙时倒也没有特别想过;反而是知道皇帝南巡这些日子,知道他就和自己在一个城里,眼巴巴的见不着,才是抓心挠肺地想念。有时午夜梦回,似乎还住在养心殿后面那间小小的耳房,地龙烧得暖暖的,说话也不敢太过大声,怕万一乾隆发足来看视,又要挨一顿骂。他那笑容,那锐利的目光,那笃稳而果决的声音,时时萦绕。
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对着床顶,几乎发了一夜的呆。现如今有家有口有孩子,连跑都没处跑,既然该来的躲不掉,就不躲了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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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日子实在难熬,邵则正都觉得英祥前所未有的消沉落寞,整天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什么,不由要提醒他:“希麟!你这两天怎么了?若是见了驾也这副德行,你的前程就没啥指望了!”
英祥懒懒地回答:“没指望就没指望吧。”
“没指望是小,你不要惹祸啊……”邵则正警告他,“你读书读得比我多,你知道的,天子之怒……啊?”
天子之怒,血流千里。英祥觉得明儿就要见驾,邵则正今天谈这句话实在是不吉利得很,不过又不好说他什么,苦涩地扯起一个笑容。邵则正也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妥,又劝他说:“我知道你功名心不重。不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又是皇上指名要见你的,又是因为你之前办接驾的差使办得好,儿子又聪慧可人,你前途不可限量啊!就当为了儿子,也不能这副样子!”
英祥道:“东翁,有句话我说在前面,您别诧异,也别生气。若是明儿见驾,我……”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若是我有什么变化,不管是一步登天还是堕入泥途,东翁都不要惊讶。如果我的妻儿需要东翁关照,我就重重拜托东翁了!”起身鞠躬到底,做了个大揖。
邵则正奇道:“你何出此言?”不过还是上来搀扶:“你不是要上什么不合时宜的条陈吧?”
“不会。那不是连累了东翁么?”
“那就好。”邵则正放下心来,劝慰道,“你不必不自信。你又说得,又写得,人物又齐楚,又懂规矩。只要恭恭敬敬不出岔子,怎么会堕入泥途呢?放心好了!”还拍拍英祥的肩膀。
英祥无奈苦笑。回家后为了睡个好觉,闷头喝了半斤黄酒,半醉半醒地上床呼着了。
见驾这日鸡鸣,他就醒了,头里疼痛欲裂。冰儿似一夜未睡般,眼圈发乌,脸色也有些憔悴,见他醒来,去取了一身衣裳来:“今儿穿这个,邵县令给的那身,太过漂亮。你还是朴素点,皇上瞧着你可怜,万一有气,还能多消掉三分。”英祥苦笑道:“你如今心思越来越细致了。”
冰儿为他披上麻灰色葛布长袍,淡淡笑道:“可不是,我小时候若也有这么细致,不得罪人,今儿怕也落不到这步田地。”长袍穿好,系上玄色腰带,特意不用配饰,只着一件乌青的棉布马褂,已经洗褪了些色,包边的蓝色缎条也磨旧了。英祥笑道:“浑似老农。”
“哪有穿长衫的老农!”冰儿在衣服上拍了一阵,“还是挺大方的,没有拿不出手。居家简朴,也是知罪赎罪的道理。”
“嗯。”英祥心也定了下来,既然躲不过,好好去面对吧。气定神闲吃了早饭,盥净手脸,在冰儿颊上亲了一下,又到儿女的房间,在正温书的奕霄和睡得正香的奕雯脸上也各亲了一下,才出门唤了一顶滑竿,送到县衙里,准备和邵则正一起去面圣。
他到时,邵则正早就到了,在花厅里不言声地写字,直到听见他叫自己,才回头,诧然神色一过而逝,苦笑道:“希麟,你命不济啊!”
“怎么?”英祥心一沉。
邵则正压低声音说:“昨晚上行宫里出了事,今儿皇上正生气,原本定好的引见全部取消了,改为转道钱塘江视察海堤。”
英祥压着心里的轻松感,但也有些疑惑:“什么样的事?皇上做事情从来按部就班的,定好的召见取消,倒不常见呢!”
邵则正道:“说得倒像你在御前当过差似的!”正正神色,把英祥拉到里间,自己到外面巡视了一圈,确认无人窃听后,才赶过来,先是重重一叹,才说:“昨天早上还好好的!皇上的早膳和晚膳,好些菜品是我找的杭州厨子到行宫御厨去做的。说是当时还赏了皇后和嫔妃菜品。到了晚上——”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晚上老爷子就和皇后娘娘闹翻了!”
“和皇后闹翻了?”英祥觉得不可思议,帝后之间,以前听冰儿说过,虽然算不上两情相悦,但是起码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还是有的。且皇上要面子,素来在人前得是“家和万事兴”的模样,几乎不与皇后高声,怎么会闹翻了?闹翻到什么程度?
他这么好奇地想着,邵则正其实也迫不及待想说,他盘马弯弓了一阵,终于轻轻说:“里面传出来的秘辛,只说皇后把皇上惹恼了,一剪子剪掉了一头青丝。皇上当即大怒,命四额驸当即把皇后从水路送回京城。管城门的是我一个熟人,说大老晚的到处在戒严,突然有人拿着皇帝的谕旨和内府的关防叫开门,车帘子遮得严严的不让验看。后来连起来一想才知道车里就是皇后!”
这样的事情真是前所未有!英祥呆在那里,半晌才道:“东翁,对不住!既然今日皇上不可能见我了,我昨日头疼没有睡好觉,今日容我回去补一补觉吧。”邵则正以为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当然放行,说道:“自然自然!这段日子累了你了,反正皇上已经去钱塘江了,底下就是折回京城了,万一有什么我还叫人来你家找你。”
英祥拱拱手,又问县衙里借了一匹马,飞驰回家。
听了英祥传来的消息,冰儿也是大惊失色:“怎么会呢?你有没有打听下为什么?”
“这样的宫闱秘事,暗地下传得不像,谁知道哪个说法靠谱!”英祥道,“最离谱的,说是苏制台为了讨皇上开心,名义上说选了几个唱歌的女伶,又说都是富户家养的戏班子,清爽得很。实际上是把漂亮的女孩子进献给皇上!皇后劝谏,一句话不和,和皇上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冰儿不由气冲,这样的话传出来真是难听!但是,也未必没有可能,只好说:“什么乌七八糟的话!我们不乱传!”呆呆坐在那里许久,才又问英祥:“皇上必然没有心思见你,你是逃过一劫了。但是你说,皇后这次,会有多大的罪过?”
英祥苦笑道:“剪发是满人的大忌,你总晓得,只有太后、皇帝、皇后驾崩,才可以截辫剪发。太后和皇上还好好的,剪掉头发,这不是咒着……唉。”他也说不下去,半天后才补充说:“往大里说,这是了不得的事,废后都不为过。往小了说,也不过是夫妻吵架。我想着,废后是多大的事儿呐!先头世祖章皇帝废后,闹得宫里宫外都不得安生,到现在都有人在说董鄂妃是红颜祸水。皇上若是轻易废后,只怕于名声有失。你知道的,皇上他最爱面子……”
冰儿心里自也有些失落。虽然她自从回宫,一直与这位姓乌喇那拉的皇后不大对劲,十几年后翻过来想,自己小时候叛逆狂傲,见这位皇后抢了自己母亲的位置,心里总有说不来的不快,多的是故意作弄与作对。如今却觉得,这位皇后脾气耿直与自己相似,只是这次如此触忤乾隆,只怕回头很难,以后的日子也会难过得紧了。如此想来,心里竟隐隐生惺惺相惜之意,可惜如今自己在民间,纵是相惜,也不过心里为她抱抱不平而已。
不管怎么样,庆幸与失落并存的,是两个人:一是英祥,怕见乾隆,又有些孺慕;一则是苏昌,兰溪县当铺十几年前的流水账本,翻出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核了半天当当的名字又不对,无奈又去找以前的老伙计,又如何记得?!苏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乾隆不提,他自然乐得不说,只是好好一桩功劳失之交臂,反而惹得皇帝不大开心,也足以让他扼腕叹息了。
皇帝驻跸杭州的时间比预计的短,大约皇后剪发的事情,实在触忤了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弦。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天往后,乾隆就算是笑容,也让人心生畏惧。南巡之旅如此草草,便结束了。
送走了圣驾,官场上几人欢喜几人愁。英祥心事繁重,忍不住又沽了酒去找杭世骏喝,进门却见他的妻子张氏在抹眼泪,英祥忙问道:“怎么了?”
张氏无声饮泣,半日才道:“自从见了圣驾,便发作了一场大寒热,接着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迁延了这些日子,终于挺不住了……”
英祥忙道:“怎么不叫我内子来瞧瞧,不是我这里矜夸,她瞧病还挺有些本事的。”
张氏道:“早就请过了!你这段日子忙,大约也没有告诉你,也就是靠你堂客的几服药拖着,可惜,风烛残年,又经了这次见驾的事,勾起了他多少伤心往事啊……”她哭得几乎说不下去了。英祥也跟着落泪,经得同意,到内间去看望杭世骏。
他几日牵挂自己的事,不见杭世骏,没想到再见时其人已经瘦骨伶仃,几无人色,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哼哧哼哧”怪响,看到英祥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示意他过来。英祥快步到他榻前,单膝跪在脚踏上,哽咽道:“大宗先生!不妨事的,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杭世骏撕抓着喉咙,喉头痰涌,“啯啯”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