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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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听!”乾隆笑道,“还怨朕的不是了!起来吧,朕肩膀有点酸,你过来帮着揉揉。”
冰儿到乾隆身后,边为他揉肩边说:“阿玛,我好歹也是个满人女儿家,也不至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
“也不兴你在外面给自己找女婿吧?”
冰儿不由脸一红,丢开手道:“没有!谁又在背后乱嚼舌根!”
乾隆转脸看她,又是一笑,却是目光深沉如潭,静默了半晌,道:“你穿这藕荷色倒很是秀气。”
冰儿沉默了一会儿,转到前面,贴膝跪下:“阿玛,您真的打算给我指婚了么?”
乾隆见她低垂着头不看自己,便伸手轻轻把她的脸扳了起来,冰儿抬着头,却依旧低着眼,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一会儿便有点湿润而略略低垂下去,心里不由微痛,抚摸着冰儿的鬓发柔声道:“这又有什么好伤心的?自古姻缘,不都是这么的?”
冰儿的声音有些鼻音:“……我怕……”
“朕给你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冰儿哀怨地抬起眼睛:“我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乾隆不由要冷笑,却没笑得出来,语气比先前冷了许多:“你不要任性了,生在皇家,享寻常人家不能享之福祉,自然也要受寻常人家不须受的……拘束。”他顿了顿道:“朕看中了两家,一家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郡王长子,一家是厄鲁特亲王。都让你见一见,暗地可以挑一挑。也只能这么多了。朕下过旨意,凡宗室女子俱应指配蒙古,你也一样。”
冰儿没有说话,暗自咀嚼着乾隆的话“生在皇家,享寻常人家不能享之福祉,自然也要受寻常人家不须受的拘束”,多想几遍,便觉得欲哭无泪。
她还在那儿瞎琢磨,乾隆的声音又传来:“朕这次到热河,主要来接见的就是厄鲁特的亲王阿睦尔撒纳,准噶尔部从皇祖在位的时候就是绝大外患,仗断断续续打了好多年,总没个收束的时候。朕的武功虽不如圣祖,也不愿抹煞了爱新觉罗的颜面,平准是朕最大的心愿。而准部事态复杂,人心向背极难尽知,他们虽有时候内里打得天翻地覆,但需要向外时又是一心的。好容易现在有了个阿睦尔撒纳,他是厄鲁特辉特部人,却与准部、藏部甚至喀尔喀均有关联,如今是他落难来求朕,朕便可用他,用他的谋略才智,也用他的勇猛果敢,更用他手中收束的人心。前几天刚正了亲王的礼仪,准备再封定边左副将军,随将军班第赴伊犁征讨达瓦齐。……”
他突然停了口,定定地看着冰儿,冰儿不自在地说:“那……那怎么了?”
乾隆犹豫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说:“他二十九岁,虽有过妻室,但已经亡去,他也淡淡的不以为意。若论起相貌、武艺及才干,别说厄鲁特,就是整个蒙古也难有出其右者。这次他征达瓦齐,朕也想好了,只要有功,就加赠双亲王,这可是难得之恩,便是配你……也配得过了。”
冰儿已然明白了乾隆的意思,脸羞得红红的,心里却还不甚情愿,乾隆见她嘴翘得高高的,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他年纪大了些,尘世间打滚,亦有些沧桑。而且朕也不太舍得你远嫁厄鲁特——当然,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这会儿,朕也会听你的意见。”
冰儿含含糊糊“唔”了一声算是听明白了,乾隆又道:“还有一个是科尔沁冰图郡王的独子英祥。”
“什么?”冰儿不由惊呼出声,见乾隆疑惑的眼神飘来,才掩饰道,“我听这名字似乎是个汉名,有些奇怪。”
乾隆也不深究,继续说道:“冰图郡王萨楚日勒在科尔沁各旗里辈分很高,声望亦盛,科尔沁各扎萨克内有些问题、矛盾都要请他化解,是个能够服众的人物。当年圣祖为他指婚,指的是安亲王孙辈的一个格格,当时是宗室里头出了名的又聪明又漂亮的格格,写得一手好诗词……”冰儿不由想起了英祥的母亲,当时只觉得她凶、不讲道理,不料竟也有如此身世。“……萨郡王虽有几房姬妾,但只有嫡福晋出的英祥这么一个独子,朕没见过,但听说文才骑射都是好的,人也俊秀,年纪跟你也相仿……”他见冰儿一副诡异的傻笑,皱眉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冰儿道:“没想什么。阿玛亲自给女儿做媒,夸了这家夸那家,女儿觉得有些……”想想要笑,硬是憋着,脸都红了。
乾隆摇头:“刚才还苦巴巴的一张脸,这会子又疯魔了!”也逗趣道:“看来你是满意了,也好,朕少操些心。”
“不!不!”冰儿忙道,“至少都让我见一见!”她暗想,那个阿睦尔撒纳爵高位重,但自己对他毫无概念;那个英祥清新温雅,但与福晋一面实在是尴尬难言,心里生气得紧。乾隆回答道:“会让你见一见的。阿睦尔撒纳就在行宫,今儿晚宴就可以在屏风后面看他;萨楚日勒郡王虽在承德,不过他儿子得过两天才到。也不是很急的事,朕说过让你选,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梗又要出来了,敬请期待。
☆、谁将明月照肝肠
当晚,乾隆便在万树园赐宴阿睦尔撒纳,以及他的哥哥班珠尔、内弟讷默库,虽是茶果小宴,也请了傅恒、来保等近侍大臣,尤其这两人与内府渊源甚深。阿睦尔撒纳也听说公主到了热河,打叠着精神要“抱得美人归”,当晚修饰得神采奕奕。
果桌设好,御前太监摆好攒盘,为乾隆、阿睦尔撒纳和陪侍的大臣斟上玉泉酒。阿睦尔撒纳捧起酒杯,撩袍下跪,朗声道:“臣阿睦尔撒纳恭请博格达汗(1)圣安!博格达汗对臣恩深似海,臣以杯酒恭祝博格达汗万寿无疆!”说罢,一口气饮下杯中酒,脸上显露出兴奋而喜悦的醺红。
乾隆也大受感染,颔首微笑道:“满蒙本是一家,如今见厄鲁特蒙古这样,朕也是忧心如焚。所幸有你这样的人才,叫朕安心不少。朕平素不大能饮酒,不过今儿个是你敬的酒,朕,也满饮了!”说罢,也是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旁边的太监赶紧奉上椒醋汤,乾隆小口啜着,又笑道:“今儿算是家宴,不要拘束。要像上次封爵赐宴时那样的规矩,吃几个时辰也吃不饱!阿亲王,菜里有你吃惯的手抓羊肉、羊西尔占、谷伦杞,也有山鸡片、鹿尾和鲟鳇骨,也尝尝我们的菜!”
阿睦尔撒纳忙叩首谢恩。一顿筵席吃得是和和气气。宴毕,阿睦尔撒纳叩首告退。直到远离皇帝御幄,阿睦尔撒纳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对他哥哥班珠尔笑道:“皇帝再说不需拘束,咱们还是免不了的拘束。”班珠尔亦道:“可不是,今儿个一样没有吃饱!”
停了停,班珠尔又道:“听说博格达汗的五公主已经到行宫了。”
阿睦尔撒纳沉静地点点头:“我知道。”却抬头望着空中一钩新月,月华似水,冷冷清清地泻了一地的银光,阿睦尔撒纳的眸子在月光中显得尤为黑沉,半晌淡淡道:“我要娶到她。”
班珠尔故意点头笑道:“这里的漂亮女子确实很多,今天早上那个就很让我心动。也不知这位公主是什么样子?”阿睦尔撒纳回头笑道:“早上那个也只好让给你了!哥,你得仔细,我嫂子可不吃素。”
班珠尔笑道:“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说得这么酸溜溜,倒像汉人似的!早上那个,你不喜欢?”
阿睦尔撒纳微微一笑,脑海里却出现一个倩影:莹白如玉的脸上写满了高傲的神色,然而眉宇间飞扬生动的喜笑嗔怒却那么动人心弦……俄尔,他皱眉敛了心神,肩头至重的担子让他的胸口隐隐有些闷闷的感觉,自嘲地笑道:“你也别招我了。再喜欢的姑娘又怎么样?我上这儿来,低眉顺眼地给博格达汗叩首请安,是为了我们厄鲁特!”班珠尔沉默地按着弟弟的肩膀,他知道,阿睦尔撒纳动心忍性,心比天高,他也一向唯阿睦尔撒纳马首是瞻。
班珠尔道:“如今我们不过一支残部,不知博格达汗能不能真帮到我们?”
阿睦尔撒纳冷笑道:“你到这里来过,还看不出博格达汗的能耐和威望?慢说科尔沁、喀尔喀都是他的,我们准噶尔也没少跟几位大皇帝打过仗,只不过是以前的皇帝们不熟悉地形,怕花的银子多,拖不起罢了,否则,真倾上二三十万大军,加上火器和大炮,准噶尔岂是他们的对手?其实来这里之前,我也计较过,不是清廷,就是俄罗斯沙皇,投靠哪一边才有利多些。想来想去,俄罗斯人翻覆无常,且与我们毕竟毫无同宗之谊,还是这里好些。博格达汗说起来‘满蒙一家’,天下蒙古又是一家,卫拉特法典(2)下,大家总有共同的说法,我心里自也安些。我借博格达汗一支兵力,只消三五万人,定能置达瓦齐于死地!不过博格达汗心机深沉,若无确凿把握,他未必肯把实权给我。”
班珠尔道:“若是娶到公主……”
阿睦尔撒纳笑道:“此前,还没有厄鲁特蒙古的汗王台吉与清室的格格通婚的。若是能做博格达汗的女婿,我们岂不是和科尔沁、喀尔喀一样,都是博格达汗的自己人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橐橐的脚步声,阿睦尔撒纳贴身的侍从楚库尔大喝道:“谁!?”
阿睦尔撒纳机警地闭上嘴,左右看看才笑着大声道:“紧张什么!这里是博格达汗的行宫——”
脚步声离得不近,刚才和哥哥的对话应该未被外人听去。阿睦尔撒纳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扭头看着来人,月色朦胧,只觉得极为面熟,等那人走近,他却愣住了,这不是是昨晚夜市上、今早大门口的那个姑娘么?那个刚才哥哥还用来打趣自己的姑娘。如今她一身藕荷色宫装,皮肤白得像伊犁以南的维吾尔族姑娘一样,面孔却比维吾尔族姑娘清秀细致,那脸上带着三分好奇,也带着三分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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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款款走近,眼睛在阿睦尔撒纳脸上一绕,目光便移到一边的树上:“你就是阿亲王吧!”
“姑娘是?”
冰儿犹豫了片刻,轻轻道:“你别问了,我这样出来见你,要是别人知道了,我也没法见人了。”
厄鲁特蒙古那里却没有这许多男女大防的规矩,阿睦尔撒纳确实不大明白,不过这里是博格达汗的行宫,里面走的人自然都不寻常,他还是明白的。既然是入乡随俗,于是他带着些矜持和客气的礼貌,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时却看见这女子正在盯着自己的脸看,颇为忘情的神色,不由笑道:“我是不是哪里不整洁,让姑娘见笑了?”
冰儿慌忙撇开目光,低头道:“不是……阿亲王长得极像我一个故人。”
“可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今日茶果小宴,自然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冰儿咬咬嘴唇,低声道:“我也是一时好奇,在我皇阿玛的御幄,瞥见了阿亲王……”
阿睦尔撒纳心念一动,问道:“那你一定就是五公主了?”对面那人的脸上立刻晕起两团颜色,在淡淡月光下都能看出来,眼睛低垂着,长长睫毛颤动着盖着眼睛里的光,她别转头,似乎扭身就要跑。阿睦尔撒纳不由怔怔的,好一会儿方道:“如此我是太失礼了!”俯身便是单膝跪在地上,冰儿忙叫:“别!您是尊贵的厄鲁特亲王,我怎么当得起这么大礼数!?”而阿睦尔撒纳含笑说:“亲王公主不过是个名分。阿睦尔撒纳拜的是心仪的姑娘。”
冰儿登时脸红到耳朵根,一别脸恨声道:“你说什么浑话!”扭身要走,却听身后阿睦尔撒纳柔情似水的声音:“我们辉特部的姑娘会伸手拉起求爱的小伙子……不过,不知道中原的风俗是怎么样的?大约我是一时孟浪了。还望着公主见恕!”
冰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无意识地背着手,阿睦尔撒纳知道她是不肯伸手拉自己,不由好笑,自己腿脚里一用劲站了起来,想问问她为什么巴巴的过来看自己,却见那边一双美目又带着一些怯意偷望了过来,他的心里也不由一动。
阿睦尔撒纳是不是如乾隆说得一样英俊,冰儿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他像慕容业,确是实打实的:紫赯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然而眼角眉心已带了些许细纹,虽然也不过近三十年纪,虽然带着笑含着情,但一身的岁月磨洗遮掩不住。那一双眉眼,让她看得几乎就要哭了出来,曾几何时,慕容业也在尚阳堡的小树林里这样不卑不亢地凝望着自己,甚至眼神里的深情、眼神里的复杂、眼神里的沧桑……都一模一样!
冰儿几乎是逃开的,只记得自己匆匆说了句客套话,便离开了,眼角的最后一瞥见到的是阿睦尔撒纳眼中的浅浅的落寞。
回到自己的寝宫,冰儿胡乱洗漱过就上了床,寝居内的烛火熄灭了,留着外面的茕茕灯光,她一个人仰躺着,望着床顶的帐帷:团团娇艳的牡丹,流连的戏蝶,却慢慢模糊成一滩滩黑红色,冰儿在半梦半醒中只觉得胸口憋闷,气息抑郁,红色氤氲,竟如点点血迹幻化开来,渐渐铺天盖地,迸溅泼洒,裹身纠缠,耳边是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声声呼唤:“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冰儿猛地惊醒,只觉得背上冷汗淋漓,呼吸急促,眼前那一团团红色犹在飞舞盘旋。一旁值更的宫女听见她呼吸急促,连忙过来,轻声问道:“公主醒了么?还好吧?”
冰儿坐起身,轻轻地喘息着,急促地吩咐道:“把帐帷换掉!”
宫女一愣:“这……这会儿?”
冰儿火气极大,把枕头往地下一抛:“你听不懂吗?!”
宫女连忙称是,叫来两个人,冰儿坐到桌边,边喝着温凉的菊花茶边看几个宫女换帐帷,心里烦躁,却不知何由。好容易换好了帐帷,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等候她的吩咐。冰儿平了心淡淡道:“辛苦你们。没事了。”几个宫女如逢大赦般出去继续值夜。冰儿重新躺下,却睡不着了,看着床顶上素色的丝绸,定定地发呆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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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英祥垂手站在科尔沁冰图郡王萨楚日勒跟前。萨楚日勒是个高而壮实的蒙古汉子,古铜色的一张长方脸,粗浓的眉毛,长而明亮的眼睛极为有神,上唇留着髭须,英祥很有些脱胎于他,但英祥皮肤白皙,修眉凤目,身上散发出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柔和雅致的神情,却是极类萨郡王福晋。
萨郡王满意地看着他的独生子英祥,拍拍儿子的肩膀:“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到了。”父子相携到行馆花厅坐下,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奉上奶茶,萨郡王很自然地在其中一个手背上轻柔地拍了拍,那丫头脸一红,急速地瞟了瞟英祥,低了头退了下去。萨郡王笑道:“这些个小丫头片子,一片心都在你的身上。只是你娘管得太多,不然依我说,你也这个岁数了,挑两个秀气温柔些的放在你屋子里服侍,岂不好?”
英祥脸也一红,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娇俏活泼的冰儿,带着点撒娇说:“阿玛又说这话了!好在额娘去行宫里拜见太后和娘娘去了,不然听到,又有的好唠叨。”
萨郡王呵呵一笑:“你额娘就是读书太多,满脑子中的是汉人的毒!别说我儿是郡王长子,就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在正式婚娶前,谁屋里没几个通房?还有谁笑话不成!……对了,”他凑近儿子,“听说你在京里还认识了一个满人姑娘?”
英祥尴尬笑道:“这事也叫阿玛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