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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凰兮凰兮从我栖-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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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民们显得很亢奋;尤其那名老妪;先前楼玉看她还是一副垂死的灰败颜色;这会再看;双颊竟显出诡异的红润来。
    奇也;怪哉。
    楼玉仰卧在木笼里闷闷地想;莫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间现在已失了信仰不再拿神仙当回事了?
    也不是不可能。
    上古时期;三界还遵守着井然的秩序;神、人、妖三族互不侵扰;违反者自有天罚。彼时凡人对于神族怀有无比崇高的敬意。为了更靠近神灵;他们修筑高塔;为了表达敬意;他们祭祀拜天;为了诉诸信仰;他们将口耳相传的神灵的故事变为传说。
    作为回报;一方神祇庇一方清平。
    然而太古过后;诸神凋敝;新任的神王;也就是现在的天君;拟出一套新的秩序;同远古时期截然不同;新的秩序弱化了神族的神性;虽说加固了三界联系;却使尘世苍生失去了原本的信仰。
    “神明终有一天会被淡忘。”想到曾经有人这样同自己说;楼玉将那句话喃喃念出声。
    失去信仰的凡人也许有一天会发现;他们不再需要神;而后者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个阻碍;彼时当如何?
    楼玉脑中忽然冒出两字:弑神。
    他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眼前则雾白一片;慢慢浮现出不当是由这座窄小牢笼里所看到的场景——
    “弑神么?”扶桑树下;身着月色长衫的尊神随意掸落肩头花瓣;看似漫不经心地执起酒杯;唇边一抹浅浅笑意;“也未可知。”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神君当怎么办?”
    被称作神君的男人饮完杯中酒;将杯子搁回盘中;发出一声脆响。
    “生死由命。”他说。
    “大哥哥;你痛吗?”记忆中尊神的脸慢慢同眼前的稚嫩面容重合;楼玉回过神。
    向他问话的是那个留着寿桃头的男童;村中男孩差不多留的都是这个发式;但因他模样较他人要水灵许多;楼玉也残留了些印象。
    男童见楼玉不答他;又问了一遍;“大哥哥;你痛吗?”
    楼玉侧着头同他对视一会;道:“还好。”说着勉强起身;掌心刚好碰到笼边上锋利的倒刺;被割开一道顶深的口子;汩汩向外冒血。
    楼玉下意识地抽口气;一抬头;见男童白胖的小爪子伸进来;掌心握了只小药瓶;“大哥哥;你莫出声;我是偷溜进来的。喏;这是我娘亲让我给你的;她说可以止痛;你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痛;敷过这个药;就不痛了。”
    楼玉接过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鼻下闻了闻;接着问那男童;“这里是哪儿?你们为什么抓我?”
    男童先是报了个村名;又说些周边景;楼玉在脑子仔细丈量一番;发现自己此时离东海竟有百八千里。男童顿了顿;又说:“大哥哥;有你的话;阿宝哥哥就能活命了。”
    此前从花袄妇人嘴里听过“阿宝”这个名字;楼玉留了个心眼;几番追问后从男主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楼玉算是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他;凡人迷信。
    那个叫阿宝的是花袄妇人的儿子;白发老妪的孙子。这家在村里颇有地位;不幸的是他家的男人都陆续患上怪病早早离世;剩下唯一的男丁便是不满三岁的阿宝。几个月前;阿宝也身染他父辈的那种怪病;高烧不退;长此下去;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老妪四处寻求能救他孙子的方法;最后从一个江湖郎中手上寻得一纸药方;拼凑几日终于将药方上其他几味药凑齐了;独缺一个药引;千金难求。而那药引便是;神仙肉。
    楼玉听后脸色都变了;他问小童;“这一听就胡扯的事情;你们也有人信?”
    小童答:“孙婆婆说;那个江湖郎中就曾亲手杀死过一个神仙;剜了他的心头肉给京城一个大官的儿子作药引;没过多久那个贵公子就好了。”
    楼玉将手握在栏杆上;指腹被割伤也浑然不觉;鲜血顺着木纹蜿蜒而下;“你可知?那个被杀死的神仙;是……什么模样?”
    小童摇头;“我不知道。”
    楼玉道:“好;好……你过来。”
    “作什么?”
    楼玉将身子挨近小童;轻声道:“我身上这纸你可知是做什么的?”
    小童又摇头。
    “你帮我撕下来可好;我贴着有些不舒服。”
    ***
    负责看守楼玉的村民发现他不见了是在次日清晨;头天晚上有四五个汉子在茅屋外把手;半点异样都未发现;然而现在那木笼里却是空空如也。
    楼玉解开缚在老海龟身上的绳索;手里还抱着一个昏睡的孩童。
    “这小家伙哪儿来的?”
    “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找个地方将他安置了;省得他受牵连。”
    老海龟活动一下四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太邪乎了!”
    “说来话长。快点走;我法术还未回复好;若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一转身;从袖里掉出只瓷瓶;底部碰到地面的瞬间摔碎了;里头的粉末悉数洒出来。
    老海龟鼻子甚灵;闻到味道后大惊:“你带着这种毒丨药作甚?”
    楼玉看着怀中熟睡的孩童;叹口气道:“是这孩子的娘亲给的。”又说;“倒是个好人。”
    老海龟不解:“给你毒丨药你还说她是好人?”
    “这种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楼玉道;“快点走吧;也不知道那只母夜叉怎么样了。”

第46章 昔年不在

幽闭的紫竹林;站在入口处根本瞧不清里面。竹节笔直屹立;日光错落;自叶间投下;在地面的毕叶草上留下稀稀疏疏的影子。
    白术距那竹林站得有些远;而且站了有一会。她向太兴宫的侍女问清翊泽在紫竹林;想也没想便往这儿跑;路上清醒过来;摇摇头正欲离去;看见这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时却顿住了。
    她还在昆仑时;常常会往学堂后的紫竹林跑;捉知了逮蚂蚱;翘掉夫子的课没天没地的撒野。
    后来旸谷同她一起进学堂;她便尽心尽力地将一名好生徒带坏;紫竹林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她在林子里搭了间茅屋;稻草为顶;修竹为壁;四角挂着碎玲珑玉;门口正中悬一块小匾;用她的狗爬字题了个“桃源居”。屋里设一床;一桌;一椅。春光融融;她躺在床上补眠;翊泽坐在她身旁;应她的要求念些“之乎者也”的书;助睡效果极佳。
    有次昆仑遇上百年一遇的暴雨;白术睡至半夜惊醒;匆匆披上衣服;谁也没叫;独自往竹林赶;怕去晚一步她的小屋要叫雨柱击垮。
    风雨中;小屋完好无损;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门口结着什么;白术走过去;身影渐渐清晰;她将手中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为他遮去半壁风雨;他低头;有些诧异;“师姐;你怎么来了?”
    眼下;由不得白术不想及过往;竹林的疏密;地面上月牙状的毕叶草;入口一块无字石碑……世界竹林有千千万;却远没这一座肖昆仑后山的竹林肖得真;仿佛是连根带土地端来;连气味都像极了昆仑。
    昆仑;昆仑;她的家;她有两百年没回去了。
    白术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身要走;见廊桥上走来一众侍女;手中皆端着食盒样的器皿;看样子是要进紫竹林。走在最后的一个;忽然停了下来;同前面领队低语几句;将食盒交予旁人后;往另一处走去。因为隔得远;白术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白术将手移至心口;顿了顿;接着跟了过去。
    过一会;那名离开的侍女回来了。
    帮她端食盒的侍女似乎很不高兴;愠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就不等你了。”
    后来的侍女垂下眼眸;没有说话;默默接过食盒;随着一众人继续前行。
    白术在心中松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又在心中暗笑一番;怎么都过了两百年;自己还是没能熟悉魅叉的身体:神、仙、凡、妖;只要不脱离三界;她皆可化形;除了修为无法幻化外;便是连气泽都可以模仿的。
    白术自嘲道:用昆仑那个不学无术的仙姬的身份活了太久;以至于到这个“幻化术”修得极好的身体里;有些不习惯呢。
    曲径通幽;林中小道起先是窄窄一方;愈往里走愈宽阔;翊泽在林中设了不少障眼术;领头的侍女叠过好几层幻境;才将众人带入竹林深处。
    入眼便是一间用青瓦、枯稻;翠色竹节修成的小屋;四角挂着碎玲珑玉;门口正中悬一块小匾;匾上三字笔笔俊逸——桃源居。
    “殿下;该用膳了。”
    男人一袭明黄色长衫;衣襟袖扣都绣了龙纹;发束金冠;一丝不苟;平添股威严气息。白术此前总见他穿黑白两色;前者利落;后者清爽;都很衬他的气质;简单干净。
    那时候他是她傻不拉几的旸谷;她会动不动就揉他的脸;骂他傻;那时候他们已谈婚论嫁。
    白术这才意识到;比起素白墨黑;男人更适合的是这样耀眼的色泽;他本就是九天太子;位高权重;受万众瞩目——他当得起。
    “放下吧。”翊泽手上执着卷书册;修长的手指捏住树叶;说话时;头也不曾抬。
    “是。”
    领头的侍女带着众人将饭菜一碟碟拿出;搁在桌上;白术排在最后;她手上捏着盘子;视线则落在翊泽身上;落在他的心口处。
    那里……没有心脏。
    如果素萦说的是真的;那么翊泽;是一个没有心的神仙。
    神仙除了靠修为驻颜;获得不朽之身外;还需心脏助其修得长生。凡人的心是一团血肉;跳动则生;停止则死;神仙的心则不然;心脏里裹着的是修为的本源;被称作内丹的东西;内丹在;则长生而不老;内丹失;则失去了永寿的能力。
    翊泽没有内丹;纵然他是皇族;是未来的天君;长则千年;短则百年;他便会迅速消亡;神魂寂灭。
    白术不知翊泽将心剖出后做了什么;又将它留在了哪里;她只觉此刻自己心口生疼;仿佛翊泽当日的剖心之痛;她正替他受着。
    “发什么愣?”同白术站一处的侍女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该走了。”
    “嗯。”白术应道;临行前;她再度向翊泽望去;男人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书册上;眉心微微皱起;拧成一个“川”字。
    白术喃喃:“是该走了。”
    脑海中她最想忘记却又挥之不去的一幕再度浮现:
    裹在斗篷里的神秘人;看不清容貌;说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天降异变;妖星纵横;你存活一天;便克他一天气数。
    ——荧惑守心;相争相斗;注定要陨落一颗。
    ——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活。
    ***
    白术随着众人离开紫竹林;寻个契机又回到她迷晕自己幻化了的侍女的地方;转过一条长廊;见四下无人;白术便将容貌换了回来。
    袖里放着备好的解药;白术还未走到她藏人的假山;入耳先是一声惊呼;“呀!这里怎么有个人?”
    白术心道:不好;给人发现了!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着那侍女醒后同今日其她侍女一核对;必能发现猫腻;届时指不定要追查到她头上来。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白术又往前走几步;身子藏在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后面;脑袋探出去;想看看是谁乱了她的计划。
    假山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着官服;离得很远;看不清容貌;只觉一股清冷冷的疏离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女子倒是姿容清丽;神色也温柔亲切;着一身水绿罗裙;梳双平髻;发髻末端簪了一排清雅的茉莉;她说完后;忙去汲水;用湿手帕小心擦拭着那名侍女的脸。
    其实白术是*之术施得并不重;很快小侍女便醒来;看清救她的人后慌里慌张地跪下来;“绣、绣绣姐姐;环儿并非故意偷懒在此睡觉的;绣绣姐姐可千万别告诉……”她话说一半;像被卡住了喉咙;瞪着眼;张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绣绣身后的男人;“上、上神。”
    绣绣收了手帕;“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停顿一下;看向极风;见极风一字不吐;背过身去;松口气;拍拍环儿的手背道:“上神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躲在石柱后的白术心想;倒是她多虑了;这叫环儿的小丫头还真是;真是可爱得紧。
    看着绣绣将小侍女扶起;白术觉得鼻头有些酸;离开的这些年里;她时常会想起绣绣;两百年前她让绣绣陪她一同犯了次错;不知她死后;大哥有没有原谅绣绣。
    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白术一是怕自己再度现身;会不会又向上次那样为翊泽带来灾祸;再者;她就算回来了;家里人;还认得她吗?
    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生着一张怪异的脸;无眼;无鼻;无口;无耳;会吓坏路过的海妖精;会被她们责怪;长得这样丑还要出来吓人。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去承受的话;她是受得住的。人身本骸骨;皮相化诸行;一旦瞑目去;茕茕作荒茔。这一点;她体验过;所以她看得很开。
    白术怕的是;阿爹阿娘见了她会怎样想?受于父母的身体发肤;她没有了。哥哥们见了她会怎样想?他们还能认出她吗?愿意接受这样的她吗?
    白术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不想给昆仑带来麻烦;她宁可自己孤孤单单两百年。
    靠在柱子上唏嘘一阵;白术有时候挺高兴自己没有眼泪;这样始终不会叫人看见软弱;有时候又很不喜欢;比如现在;她觉得哭出泪来会好一点;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难过。
    冷不防;身后传来男子低沉清冷的声音;“这位小友;为何在此偷听?”
    白术脊背一僵。听见身后窸窣声响;白术知道极风和绣绣已走至近前。
    她倒是忘了;大哥的感官;向来是他们六人当中最为敏锐的;柱子后面有人偷听;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白术叹口气;破罐子破摔般地转过身;恭敬行礼:“参见上神;白术偶然至此;无意冒犯;求上神宽恕。”
    抬头;入目是极风复杂的眼神;似惊喜;似失落。极风就这样定定看了白术许久;待他意识到自己失礼后;忙将目光移开;说了句抱歉。
    白术笑笑;“我天生如此。”末了觉得气氛还是挺尴尬的;想拿自己打趣一番缓解一下;听到极风接下来说的话后;白术笑不出来了。
    极风摇了摇头;叹道:“你像极我一位故人。”
    顿了顿:“是我冒犯了。”
    大哥。
    目送极风和绣绣离去;白术喉头动了动。
    你没有认错。是我啊;是我;我是六儿……
    终于;白术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嚎起来。

第47章 狭路暗争

素萦近来觉得她伺候的这位白姑娘有些不大对劲;常常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话也变得很少;早上起得甚迟;且动不动就打瞌睡。
    素萦的房间与白术的隔着一处;夜里;素萦总能听见白术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时她起夜;还能看见白术屋中挑着的一星半点灯火。
    结合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以及素萦自身猜想;素萦琢磨着;白姑娘难不成是害喜了?
    当素萦把心中疑虑告诉白术时;后者一口茶喷出去老远。
    白术被茶水呛到;咳得小脸绷得紧紧的;幸亏戴着面具;为她免去部分尴尬;只是茶水一半喷出去;一半浸在面具里面;湿漉漉的有些难受。
    当着素萦的面;白术不想摘面具;她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素萦只道是自己说话惹得白术不高兴了;原本为白术抚胸口的动作一滞;接着慌里慌张地跪下道:“素萦知错!素萦知错!素萦以下犯上;还请姑娘责罚。”
    这下白术是真有些恼了;她将素萦说教这么久;教她君子之礼;亲友相待之仪。不说别人;单是对她;大可不必如此拘谨。谁知一经吓;小丫头又将“以下犯上”“奴婢”挂在嘴边。
    孺子不可教也。白术故意凶道:“看来你跟你之前的主子情谊颇深啊;我在你心中排不上位置;说的话也不如你那位旧主子顶用。”
    她这是玩话;虽然故意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半分拿架子的意思都没有;明耳人一听便能听出话尾的笑意。
    谁知素萦却大惊失色;一张脸陡然变作惨白;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
    白术看着素萦一反常态;收了想要打趣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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