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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凰兮凰兮从我栖-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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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绣绣端着汤碗出门;转身便看见立在门口的极风。
    “上神。”
    “汤她肯喝了?”
    “是。”
    极风点点头;负手离开院落;绣绣则捧着托盘一路跟在极风身后。待转过几处长廊;极风驻足;“我叫你问的事;问到了吗?”
    “绣绣无能;姑娘她始终不肯说。”
    ——我跟他;初见是在旸谷山。
    ——姑娘可是疯了?旸谷山是禁地;若此事追查下去;姑娘私闯禁地一事必定会被发现!
    极风扬眉;“连你也问不出来吗?”
    “绣绣无能。”
    ——无所谓了;他上诛仙台;是一死;我闯禁地;到头来不过随他去。
    ——姑娘;你怎可……你怎可这样想。
    极风盯着绣绣;“你向来是我的好管事;在煦晨宫百年;你都做的很好;我很信任你。”
    “承蒙上神厚爱。”
    “我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忤逆我的事情。”
    绣绣垂眸;跪身;“绣绣;定不负上神厚望。”
    ——姑娘;我帮你;绣绣横竖一条命;若是能帮到姑娘;绣绣愿意。
    ***
    诛仙台很高;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
    灌耳狂风;猛烈呼啸;让小黄想起那一日凌霄殿上;旸谷自她耳旁划过的一阵剑风。
    绣绣离开时的话语还在小黄耳中回荡;“至多只能呆半个时辰;我只能帮你拖延这么久。”
    小黄深吸口气;抬脚;迈上第一层台阶。
    第二层;第三层……越来越近;寒冰柱上绑着的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小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要下来了。
    她见过旸谷伤得最惨的一次;不过是他千里迢迢离开旸谷山到昆仑去寻她;途中遇到野猪精;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那时她便已很心疼。
    而现在;男人双手反剪着;衣衫尽碎;于锁骨处穿了玄铁链;道道绕下来;紧紧缠在身后的冰柱上。她看见旸谷身上鞭刑之后落下的伤痕;皆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旸谷……”
    听到小黄的呼唤;男人低垂着的头动了动;慢慢抬起;“你……怎么来了?”
    小黄伸手抚上旸谷的脸;“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旸谷抿着嘴;不答她。
    “你跟我说啊。”
    依旧没有回应。
    小黄忽然慌了;她来找旸谷;为的就是从他这里求证;听他亲口告诉她;他不是旁人说的那样;他不是魔种;他不是为杀天帝而来;他接近她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现在;看着始终沉默着的旸谷;小黄忽然失去了询问他的勇气。
    她怕自己问来的答案;到头来扇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想什么呢;我怎么能不相信你;我怎么能够……”她倚在旸谷身前;注视着旸谷的眼睛;她从前就知道它们很好看;像三十三天上星星;清澈;干净;有这样好看眼睛的人;定不会同魔种扯上关系。
    “旸谷;他们说你是魔种;他们……是胡说的对不对?你是有冤情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在天君陛下那儿为你讨个公道。”
    她用丝帕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得仔细而认真;旸谷低头注视着她;眉眼沉沉;她听见他唤她;“师姐。”
    叫的是“师姐”;他已许久未曾这样称呼她;不知何时;小黄竟已习惯听旸谷喊自己的乳名;从最开始的极为别扭;到现在已这样习惯了。
    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他陪伴了;从最开始拿他当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养在身边;旸谷山的岁月;昆仑的岁月;九重天的岁月;他已经一点一滴渗透进她的生活;变作不可或缺。
    在旸谷同她说提亲时;小黄还恍如在梦中;当初为他取名字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名字会一同被记在八荒的姻缘谱上。
    从女从因为姻;命运际会为缘;她此前从不曾体味到这两个字的精妙。
    “师姐。”旸谷的声音艰涩、枯沉;像一把重锤;将小黄心上最后一道柔软的壁垒一点一点敲碎;“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魔种。”

第37章 造化弄人

“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个魔种。”
    “你说……什么。”
    最先从指尖开始凉起;而后一点一点蔓延到心口;旸谷说的什么小黄其实都听见了;字字真切;句句清晰。
    旸谷摇了摇头;艰难道:“师姐你;信我;我虽为魔……”
    “啪”
    随着一记脆响;男人的头向旁边歪了歪;发丝摆动的时候;几颗血珠洒落下来;溅在地上;像一朵朵精巧的红梅。
    小黄的声音很冷;冷到她自己恍惚间觉得那些话语并非自她口中说出。
    “天界与魔族妖孽;自古以来;势不两立。”
    “从此以后;昆仑极黄同魔种旸谷;再无瓜葛!”
    旸谷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到无法出声;他眼睁睁看着小黄抽回颤抖着的手;转身;一步一步;仓皇而又决绝地离开了诛仙台。
    小黄走得太急;她怕稍作停留自己便会失了原则;所以她没有看到;旸谷眼里的挽留;亦没有看到;随着她越走越远;男人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
    ***
    旸谷行刑的那天;九重天上降了鹅毛大的雪。
    主掌此事的判官惊讶地发现;原本于诛仙台上任凭雷电怎样相磨也屹立不倒的那个魔种;此刻竟如凋萎的花朵一般;低垂着脑袋;连发丝都是枯竭的。
    判官捻须;冲一同前来的仙使笑了笑;“我还道是九重天又出了个顽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管是何方妖魔;但凡在诛仙台上捆个两天;灵身不死;修为怕也是要折半了。”
    仙使拱手;“大人所言极是。”
    判官看了眼天际;“时辰已到;行刑吧。”
    “是。”
    雪愈下愈大;天地间顷刻已是全白。旸谷被绑在冰柱上;衣衫破碎的地方肌肤裸丨露在外;倒也不觉得寒冷;大概是有比这雪寒还要冷的地方吧。
    他抬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迷蒙散开;夹着血腥气。
    “师姐。六儿。你是不是不会来了?”他说;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那样做;让你讨厌我了。”
    “师姐……”
    “不会回来了……”
    我终究;还是失去你了吗?
    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旸谷轻叹一声;明明不想再去回忆;然而脑海中少女的身影明媚可见;挥之不去。
    ——仙友你……你为何不穿衣裳?
    ——既然此地名为‘旸谷';你我又有缘在此相逢;不如就借地名一用;为你取名‘旸谷'可好?
    ——你既然称我一声师姐;我们自然是亲人。
    ——本来你就挺傻的;再摔傻了可怎么办?
    ——我也想你。
    …………
    ——天界与魔族妖孽;自古以来;势不两立。从此以后;昆仑极黄同魔种旸谷;再无瓜葛!
    “罪人旸谷;行刺天君;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现剔其仙骨;破其丹元;极刑之后;魄散魂飞!”
    语毕;判官身后的仙使递上装着惊雷的剑匣;装着上古诛仙之箭的匣子表面刻有繁复的咒术;当它被打开时;从里面散出的万道光芒叫人睁不开眼。
    惊雷一出;神魔寂灭。
    旸谷缓缓闭上眼;“师姐;若有来生。”
    他忽然苦笑一下。
    “我已经不会有来生了。”
    等了许久;惊雷没有劈下;反倒是云层上方传来异样的躁动。
    男人睁眼;看见的是比惊雷箭还要耀眼的光芒。
    火光中一只振翅飞翔的大鸟;翼展宽阔;烈火在冠上羽、尾上翎灼灼燃烧;零星火焰飞散开来;融化了空中的皑皑白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身;如他想象中那样摄人心魄。
    云上诸仙中有人喊道:“是方才那个持匣仙使!快!拦住她!”
    拦不住的;这是昆仑凰鸟的殊死一搏;耗毕生心血;化无尽憾恨;尾鱼拖曳的星火震开想要接近她;想要接近诛仙台的人。
    火凤凰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绕诛仙台玄冰之柱盘旋;鸣啼声悠远长;传遍整座洪荒大陆;而后她缓缓落下;羽毛的尖端着了火焰;飞快地燃灭;随着她的下落散开一片绚烂的火花。
    她变作一名赤身的女子;用纤细的手臂勾住诛仙台上男人的脖子;温柔地覆上他的唇。
    旸谷先是感觉唇上一凉;继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被送进他的口中;逼他吞下;如吞下一把火;逼人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的肝胆烧成灰烬;他听见小黄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
    诛仙台一场闹剧;折一人;成一人。
    折的是昆仑凰女;排行第六;闺名曰黄;在诛仙台上摒弃内丹;烧尽修元;于天地间魂飞魄散。
    成的是天帝之子;名唤翊泽。
    传闻之中;天后因封无垢轮回而致小产;实则不然;天后封无垢轮回时确已怀有身孕;随后太子出生;取名翊泽;乃是受魔气所染不久命之人。
    天君急召司命局太白仙;算出卦曰:三界无妄之灾。
    天君问:“可有破解之法?”
    太白再算:“破解之法有二;一乃迫害一至爱至死;煞气方散;此法;易;二乃得有缘之人;化其苦厄;此法;难。”天君本想手刃此子;奈何天后苦苦哀求;遂封其灵识;养于旸谷山中;待其有缘之人至。
    诛仙台事变之后;紫菀上神入昆仑宗祠七七四十九日;闭门不见;而九天之上的天后便在门外候了七七四十九日。待到门开;紫菀上神眉眼俱冷;“我不当信你。”
    “紫菀;是我的错;我看到你女儿出现;我以为她是救我儿子的良药;所以我纵容他们相处;所以我求你;求极清帮我;我是真心希望我们两家能结亲;未曾想;未曾想……”
    “你走吧。”
    “不!紫菀!紫菀!”天后“噗通”一声跪在紫菀上神身前;“我求你原谅我!”
    “紫薇;你现在是八荒神母;地位之尊;莫失了身份。”紫菀闭上眼;似乎是不忍再看;连带着声音都变作抽泣;“如果你还念着昔日的姐妹情分;就走吧。”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旸谷;此刻应是叫作翊泽了;原是魔气所蚀魔种之身;机缘巧合得上古神鸟内丹;脱尘胎;得仙身;渡过飞升劫难;位列神籍。
    倒也应了司命太白那句“三界无妄之灾。迫害一至爱至死。”。
    在此后漫长的生命岁月里;那一日里发生的事情铭刻在翊泽的记忆中永不忘记;吞下内丹位列神籍之后;原本守在云端将要为他处极刑的仙寮们纷纷向他庆贺;称他为太子殿下。
    亦不会忘记;只有他可见得的幻象之中;出现无垢的身影。
    “你做的非常好。”
    “从一开始我便只打算要那小丫头的命;可我怕你舍不得;只好初次下策;过程曲折了些;不过好在结局圆满。”
    翊泽攥紧拳头;“你为什么要害她?”
    “你错了;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至于为什么……”无垢冷笑;“因为她刚刚好占着一处不属于她的命格;只要她灰飞烟灭;命格真正的主人就可以投胎转世。”
    九重天的诸仙迎来了太子的归位;亦目睹了太子的癫狂;他们看见翊泽太子如入魔障;撕心恸哭;发足狂奔;自诛仙台上跳下;投落凡间;一消失便是百年。
    百年之后;是昆仑在紫菀上神在人间一处荒山上寻到了他。
    彼时荒山已不再荒芜;四周被种了果蔬;山顶还有一处木屋;粗制滥造了些;却意外地很结实。
    紫菀先是拍了拍木屋的门板;拍下细碎的木屑;而后便看见在屋后捯饬一株凤凰花的男子。她这才发现屋后种满了凤凰花;郁郁葱葱;铺天盖地;又正值花季;赤色花朵紧挨在一处;如烈火灼林。
    紫菀看似漫不经心道:“你父皇母后寻了你很久。”
    男子不说话。
    “天君式微;你不准备回去吗?”
    见男子还是不说话;紫菀幽幽叹了口气;“这是你该当的责任;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终于;对面有了响动;紫菀看见男子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谈责任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紫菀正色;“我自己的孩子;我比你还想让她回来;可是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呵;事已至此。”男子的眼神始终落在凤凰花树上;专注得再容不下旁人。
    紫菀上神便是在那时;自洞开的窗扉里发现了屋中墙壁上的挂画;或坐或立;或站或卧;一帧帧;一幅幅;画得都是同一个人;落款皆是:赠吾妻。
    娶你为妻;生死不弃。这样的话;我终是没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现在再说的话;你还能听得到吗?

第38章 对月流珠

入夜;沧海浮天;漆黑的色泽沉入海中;同夜幕连接一处;只有点点星辰散发着幽暗鬼魅的光。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小船孤零零地漂浮着;船头点了盏油灯;依稀可见舱中坐着两个男人。
    “张老三;我说你也真是!大晚上的非要把我往水里赶;你见谁家是半夜出航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骂咧出声;口气听起来很不耐烦。他身材壮硕;声音洪亮;头戴顶破斗笠;身着藏青色粗布衫;往舱口一坐;似堆了座小山。
    被称作张老三的男人看上去瘦弱一些;同先前魁梧的汉子作一样的打扮;听了汉子的话;慌慌张张上前;一手捂住汉子的嘴;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李老四;你嗓门那么大干嘛?想吓死谁呀?”
    李老四拍掉张老三的手;不满道:“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张老三倒也不恼;一屁股在李老四身旁坐下;拍拍他肩道:“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拉你出来;是为了干票大买卖。”
    “什么买卖?”
    张老三招招手;示意李老四凑过来听。
    “你说啊!”
    “你过来点。”
    “干什么?这海宽水深的;你还怕被人听了去?”
    张老三一脸神秘;“谁知道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呢?”
    一个风浪打来;撞得渔船晃了晃;船头的那盏渔火也变得明灭可见;照在张老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李老四咽了口唾沫。
    张、李二人都是东海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的村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同村中其他人一样;张、李二人也靠出海捕鱼为生;但这两人都是霉事主;别人下网捞鱼;十捞九满;他们往往半天打不到一条;再加上张好赌李嗜酒;二十多年忙活下来;别说家业;连个老婆都没讨到。
    张老三对于自己三十多年来霉运缠身向来以命不好作解释;成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出海归来便上赌坊;手头有货;一准输光;若是没有便记在帐上;去年春节的时候;张老三的屋子就是这样给人盘去的。
    李老四却不同;最起码;他好命过。也许别人不记得了;李老四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十一二岁同师父下海捕鱼;一捞一个准;那时候他师父郭老叟被村里人称作“郭鱼鹰”;就是夸他准头好;收成多。殊不知;郭老叟三年前便已不出手;“郭”字船上载回的鱼全是他李老四打上来的。
    李老四十三岁的时候;师父去世了;葬礼上人们叫他切莫伤心;亦有人担忧;没了老鱼鹰;四娃子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李老四却是唇带讥笑;没了师父;他才能真正地大展身手。
    而他的霉运;便是那时候开始的。
    靠海小渔村有个与它破落模样颇为不符的名字;叫做遇龙;据说是几百年前村民的老祖宗出海打鱼;在海中看见蛟龙布雨;既惊既惧;长跪不起;遇龙村由此得名;并且代代传承下一个习俗——每次出海打捞上来的鱼;总要倒一半回海里;意在孝敬海中的龙神。
    李老四向来不信这个邪;每次看见师父把满满一袋鱼倒得只剩零星一点;总要恨得咬牙切齿。后来郭老叟年迈迟缓;外加眼疾发作;有一次便将船上的事物全权交由李老四负责。
    其实他们向来都是师徒二人出行;所谓全权负责便是李老四打鱼时郭老叟不再在旁边陪着;而是躺在舱中;手旁是一只温着的药炉。
    李老四心想:他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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