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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香音变-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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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了,都已经这个辰光,就算你领去用品,今日都做不完了,早干什么来着?这种拖沓懒散之人,就该给你个教训!”
  “我,我是……”
  咔哒一声,铜锁已然扣紧。那婆娘还好整以暇地伸手拉了拉,确认已经锁严,方才收起钥匙串挎回肘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莲生呆站门前,瞪视着那坚实的铜锁。上面雕刻的如意花纹,仿佛一个个嗤笑的嘴巴,向她掷来无情的嘲讽。
  一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已经抱不住怀中的漆盒。索性就在门外的石墩上坐下来,放下漆盒,嗒然埋头在两膝之间。
  才上工第一天。就搞成这样。
  都是那李重耳不好!
  那日仗义相助,纯然发乎内心,又不是图他回报,哪需要他送什么厚礼!这样一份华贵衣装,足抵得上普通人家半份家产,在掌柜眼皮底下送给她,令她何等尴尬!听掌柜的意思,店东对这种暧昧往来,极是忌讳,一旦被她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若是因此重责莲生甚至撵她出门,该如何是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万没想到,跟自己过不去的不仅有师父乌沉,还有这冒冒失失的韶王小子……
  四下里长廊寂静,只闻阵阵风声。所有人都已经食罢午饭回去上工,一天的活计那么多,不拼命赶时间如何做得完,而莲生第一天上工就误了工,没领到香材和用品……
  早一分不来,晚一分不来,硬要在莲生拼命赶时间的时候来送礼!
  如今怎么办,明天要怎样交差,会不会又要遭受一番打骂,或者将她开革回去做杂役……
  “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一声霹雳也似的喝斥,惊得莲生浑身一抖。
  愕然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面前一座黝黑的铁塔,腿脚坚实,肌肉虬结,一身男装,满脸横肉……正是那形貌可怖的工长陆申。
  “为什么不去吃饭?”陆申凶暴地瞪着她:
  “不吃饭怎么做工,想躲懒吗?”
  莲生手忙脚乱地爬起身。
  “回禀工长,我……我错过领物的时辰,没领到用品,今天做不了……做不了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灰来晋江太晚,“作收”不多,求各位小天使们帮帮忙,就是点开作者专栏,点击“收藏作者”,听说会增加本文的积分。拜谢大家!!么么哒!

☆、第36章 以香为魂

  “就知道你会误事!”
  陆申厉声暴喝; 震得檐上灰尘扑簌簌地掉落:
  “巳时一刻才来报到; 还不赶紧来领物; 又跑到前堂去闲逛!下次须记得时辰; 记得你的活计是制香,不是陪人应酬!”
  四溅的口水喷了莲生一脸,莲生也不敢伸手抹去,唯有乖乖听训:“是是是,是莲生的不是; 莲生一定记得,以后再不敢了。”
  “快去吃饭!吃完回去做工!”陆申吼声不断:“东西我给你领了,以后不准这样!”
  莲生愣愣地抬头,茫然四顾; 这才看见陆申手里提着个竹篮; 里面一包一包的香材、膏粉,还有油瓶、蜜罐、一捆竹枝; 上面斜插一支竹简; 正和她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开头写了三个大字“聚仙香”。
  “工长!工长你太好了,你帮我领了?”莲生心花怒放; 眉花眼笑地拍起手来:“太好了,要怎样谢你才好; 莲生初来乍到,教你这样费心……”
  “少废话!吃饭去!”
  陆申一言打断她的感激,依然是满脸凶横地瞪了她一眼; 转身向后园行去:“完不成今日的活计,瞧我怎样收拾你!”
  莲生连忙上前,张开两手:“工长,东西给我吧,我自己拿啊。”
  “那个大包裹不够你拿吗?再加上这几十斤你拿得了吗?”陆申已经阔步走远,厉声的暴喝响彻后园:
  “娇滴滴的小丫头片子,装什么能干!”
  ——————
  苍术,甘松,藿香,木香,降香……
  这些形性各异的香材,原来并不能直接制作香品,而是要先用不同的法子炮制。
  有的要用水浸,有的要用酒浸,有的用酒蜜水浸;有的要晒干,有的要阴干,有的要风干;有的要烤,有的要炒,有的要蒸,有的要炼……
  炮制过后,制出的香品,方能深邃,持久,千变万化,入鼻入心。
  莲生以前,于制香一道,果真还只是略窥门径。如今正式做了香博士,开始按照香方调制各式香品,才知道内中变化万千,实在奥妙无穷。这几日在荟香阁做工,做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疲累,仿若一个饥饿的孩童,忽然面对堆积如山的美味珍馐,兴奋得几乎不知该从哪里下口,世间万般琐事,全都抛在了脑后。
  “……大块的香材要用药碾来碾,方能用上力气,小粒的香材用研钵研磨,方能精细。”
  邻座那翘鼻头的小姑娘,名唤杜若,与莲生同岁,却已是在甘家香堂做工多年的熟练工匠。见莲生初初入门,毛手毛脚,笑得不行,时常指点一二:
  “研磨也不能太细,香粉能从纱罗中筛下就可以了,太细了会损伤香气。边磨边筛,多筛几次。太粗了也不成,要再磨磨。这么粗的粒子,捣成香泥之后,搓不成形,越搓越变渣渣。”
  “这蜜炼得不到火候,制成香丸会发霉的。什么时候才算到火候?用铜箸点上一点,滴到冷水里,若能凝结成珠,便是正好。炼得太老了,和香泥的时候,会太硬,捣不动。”
  “香泥要捣一千下,差一下都不成。捣匀了才能搓出均匀的香,不然晒干了会弯。瞧这几支,弯得像老婆婆的腰了,这样的香到工长那里可过不了关,弯一支罚十支!……”
  莲生满头是汗,道谢不迭。
  眼看着杜若那案上各式香材摆满,一双小手运作如飞,霎时间一排排的香丸、香饼、线香、盘香一罗罗地送将出去;再望望自己案上,横七竖八,零零散散,摆着几个不圆的丸子、不扁的饼、不直的线香……真教人自惭形秽。要不是杜若出手帮忙,每日的活计都做不完,更别提制自己的香了。
  不过杜若虽然手巧,于香道的悟性却是极其有限,只能制几款最基本的香品,再高深的境界,便说不出个一二,反而要靠新来的莲生教她:
  “多加一点檀香,当可去除柏木香的燥气。”
  “这几款香材太冲,多多窖藏一段时间,香材之间会更加融合。”
  “这款香的烟气太大啦,试试加重甲香的份量。……”
  好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凝香苑啦!去那陈设精雅的“花”字香室,向花夜来姊姊请教制香。花夜来惜言如金,并不像杜若那样热心滔滔地主动教她,但莲生是何等悟性,只要得到只言片语,便有不小进益。
  “真不知怎样感谢姊姊才好,莲生能有今天,多亏你带我入门。”
  花夜来轻轻一笑。“你我姊妹之间,客气什么?如今你可以常来了,做完荟香阁那边的活计,不妨就过来与姊姊一起制香。”
  “好呀,多谢姊姊愿意帮我!这回改过的驱风香,姊姊可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
  花夜来掂着莲生制好的香丸,再三把玩,眼中亮闪闪的全是赞许:
  “你改过之后的方子,味道果然均衡得多。这名字么,咱们改一下,别叫驱风香了,叫兰泽香好不好,因以芙蓉为主香,佐以荪草、泽兰等多种芳草,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之意,你看怎样?”
  “香是姊姊制的,自然要听姊姊的,兰泽香这名字好,比驱风香好太多了。秋凉香呢?姊姊觉得怎么样?我冒昧去掉了姊姊方子里的几款花草香,改用新鲜的**,也加大了沉香、藿香的份量,似乎更有凉意。”
  “改得好。改得好。燃之馨香满室,恍若身处秋日园圃,心神幽远清凉。同一类的香丸有好多种,可没有咱们这一款味道鲜明。”
  莲生心花怒放,几乎手舞足蹈。
  花夜来要她琢磨的这几款香品,耗尽她全部心神,每日回家后的深夜还在反复凝思调制,搞得连日来寝食不安。像那秋凉香,足足试用了二十多种香材,最终制成之际,嗅着满意的香气,简直像母亲对自己孩子一样珍爱与疼惜。
  “妹子,我一直有些奇怪,你说你自幼孤苦无依,从未修过香道,是哪里来的这份灵性?”
  花夜来伸出一只素手,轻轻按在莲生手上,望向莲生的眼神,满是温柔、疼惜,隐然也有一份难以掩饰的热切:
  “不瞒妹子说,你制香的手艺平平,于香道常识一无所知,但你辨香弄香的本事,远远超乎常人,经你调试过的香方,连我也……连我也觉得惊奇。你是否有什么奇遇,看过什么奇书,或是遇到过什么异人,得到什么秘技?可否与姊姊透露一二?”
  莲生难为情地低了头。
  她直到今年才开始识字,哪里看过什么奇书。多年来流离颠沛,又哪里遇到过什么指点香道的异人。一切的秉赋,都是天生,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自幼便对花草亲近,无论嗅到什么香气,都能自然而然地辨识。香气于她,是世间第一至宝,可以饱腹,可以疗伤,可以醒神,可以补气……犹记得幼年时苦水井大…饥…荒,多少乡亲死于非命,而小小的她,流浪在乡野间吸食花香草香便可度日,若不是有这份异能,早已经不知饿死在哪里。
  她也一直想知道,这份异能是从何而来。或许与她的身世有关,与她那遥不可知的来途去路有关,与她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双亲有关……那日的夕阳下,城门边,在她的苦苦哀求下,那神秘的簪花老丈隐约吐露了一句:
  “你以香为魂……”
  什么意思?
  为何她的生与死,伤与痛,命与魂,要与一缕无形无质的香气胶结在一起?
  或许将来有机缘知道,也或许,这一生就这样倏忽而过,与那神秘的身世谜题一样,到死也不明不白……
  “我真的不知道,姊姊。”莲生低声开言:“是天生就会的,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弄清了身世,一定告诉姊姊。”
  花夜来失望地松开了手,将十指绞来绞去,扭成一团:
  “嗯,我明白的。这都是天生的秉赋,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
  瞧这小妹妹的单纯模样,想必所言不虚,人家就是天赋异禀,再怎么旁敲侧击也榨不出什么秘技。教了她一个榆皮面,她便触类旁通地制出菊夫人香,给了她几款寻常香品,她略加改造,便都成了惊艳的绝品……这份无可匹敌的异能,势不可挡的锐气,简直令花夜来胆战心惊。
  心头又恨又怕,然而也只能日日跟她缠在一起,将这一个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方子,牢牢记在花字香室的名下……
  “姊姊,我又想了个新方子,与以前制的香品都不同,正在窖藏呢。”莲生喜气洋洋地开言:
  “工长天天来催,说店东有令,但凡是我制出的新品,都要直接呈送给她。这可把我急得呀,天天都去窑里看进境。”
  花夜来心中一动,温柔地笑了笑。
  “妹子啊,你须明白,做香博士乃是一桩大事业,非一年两年可成,尤其在甘家香堂做香博士,绝没那么简单。你虽然天赋异秉,毕竟手艺平平,搓个香丸都搓不圆呢,与其性急冒进,被店东看低,不如沉下心来,就在姊姊这里专心修习几年,打好基础,再求进境,岂不更佳?”
  “姊姊,你说的道理甚是,我明白得很,只是一年两年的时光,我却等不得啦。”
  花夜来目光闪动,盯住莲生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等不得?说给姊姊听听,或许……可以帮你!”

☆、第37章 进退两难

  莲生低了头; 小脸憋得通红; 嘴唇翕动多次; 终于是无法分说。
  “哦; 我明白了。”花夜来浅浅一笑:“妹子是不耐烦与姊姊一起制香,想要尽早自立门户。”
  “不不不,”莲生双手连摇:“我愿意与姊姊制香,一起制一辈子都好,只是……莲生迫切要进香神殿; 求一个要紧的香方,时光已然有限,却是耽搁不得。”
  “哦,求香方啊。”
  花夜来略舒一口气; 捻着手中香丸; 凝思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那更急不得。你须知道; 进香神殿求香方; 最关键的其实不在于品级,更在于你对香道的修行。若是修行不到,就算到了香神殿中; 也无法与香神感应,求不到灵验的香方。只有修行够了; 香神才会庇佑你。不然你以为甘家香堂为何要分品级,只有那寥寥数人能够进得香神殿,若是一举开放香神殿; 容所有香博士都进去求方,岂不是有更多生意?搞得如此严苛,正是因为神仙亵渎不得啊。”
  莲生面红耳赤,深深低了头:
  “是,我自知修行还差得远。”
  “修香与修禅一样,要心静,神定,无欲无求才是最佳,我怕你过于急切冒进,反而不进则退呢。”
  “是,是。姊姊教诲得是。”莲生恭敬地躬下身子,一揖到地:“莲生一定按捺心性,耐心与姊姊学习制香,先打好基础再说。算来也还有些时日,莲生勤学苦练,必要一举成功。”
  花夜来颔首还礼,面庞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妹子果然聪慧,一点便透。姊姊也会全力帮你。你刚才说,你新制了一款香品?说来听听,让姊姊帮你出出主意!……”
  ————
  寒风飒飒,穿堂入户,在廊道里吹得呜呜作响。
  莲生垂手肃立门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双手双脚,全都冻得僵麻,不得不轻轻颠着脚步取暖,免得失去知觉栽在地上。
  传她前来的店东甘怀霜,仍在厅内议事,偶尔有侍女进出伺候,厚厚的帘幕打起,隐约飘出只言片语。
  “……做生意的,多少要遵从主顾意愿。纵使她不是娘娘殿下,如此每年数百斤地在甘家香堂购置香品,所诉所求,我们也不能置之不顾。何况她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不过是要添两味香材而已。时限紧迫,还是请白姑娘出手罢。”
  这是甘怀霜的声音,低沉和缓,又不失掌门者的威严。
  另一个声音响起,娇脆如莺,字字如珠如玉,却满是逼人的锐气:
  “梅梢月影香,旨在清淡出尘,要的就是这个淡字。她硬要多加青木香与顶勃梨,说什么偏好甘冽之味。喜欢甘冽之味,有的是香品可以挑选,为何一定要作践我的梅梢月影?”
  恍若被一阵寒风吹袭入骨,莲生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一听这咄咄逼人的声音,脑海中立即出现那日的凝香苑,挂着“白”字牌的香室门前,藤门霍然拉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在头顶:“分明是厨房杂役,怎敢涉足凝香苑?”随即一钵香材当头砸下,茶篮倾倒,汤水淋漓……那只裂成两半的曜变茶碗,理所当然是要莲生赔偿,莲生哪里赔偿得起,到现在还挂在账上,每月要扣她一吊工钱。
  这位白妙姑娘,甘家香堂独一无二的上品香博士,行事之骄横霸道,连那韶王李重耳也有所不如。此刻在店东面前,竟也是语声凌厉,强硬,寸步不肯容让。
  “白妹妹,那宋婕妤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嫔,听说圣上常年只眷顾她一个人,恩宠之隆,整个后宫都要甘拜下风……”
  这个柔婉舒缓的语声,也是莲生熟悉的声音,是那二品香博士花夜来:
  “若因这一两味香材而引得她对甘家香堂不满,那不仅要断了香堂财路,你我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关你什么事?那自然是我的性命之危。”
  白妙冷笑连声:“我倒要看看馨宁宫有多大本事,硬逼着香堂改香方。香道乃是心道,一个方子就是我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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