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来客(蓝玛)-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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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楚已经很满意了:“很不赖了,你至少记起了六十个,让我数数……啊哈,六十四位,这可够我们跑一气了。”
他向英杰伸过手去。
下午四点,他们跑完了第二十七家。很枯燥,千篇一律的问话和若干不太友好的面孔,以及等人时的无聊。二毛相当不耐烦,骂骂咧咧地把着方向盘,奔向第二十八家。
“你应该很知足了!”桑楚却依然兴致勃勃,“至少有九位被调查者证实,田朝去过酒会,其中四个格外强调穆维维与死者接触过,这是个了不起的突破!”
“这个我明白。”二毛把车子开过平阳路口,他看到,那个可爱的牛肉面馆生意仍然不错。“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咱们应该去的是林荫路九号,揭露穆维维向我们隐瞒的事实。”
“还有那个英杰,他也没说实话。”桑楚补充道,“可是,我宁可慢些,也要多掌握些证据。天源商行还远吗?”
“前边就是。”
天源商行的经理果然很胖,红光满面、营养充足,而且声音洪亮。
“瞩,公安局,我不知什么地方得罪公安局了?请坐请坐。”
桑楚挺喜欢这个吴胖子的性格。
“吴经理,听说你十月八号晚上出席了穆小姐的私人酒会。”
“啊,出席了、出席了。二位原来为这事儿来的。你们想了解什么?”
“凡是酒会上的情况我们都想知道。”桑楚接过吴胖子递过来的雪茄烟,但没抽,他不习惯雪茄的味道。
“事情是这样的,酒会七点半开始,十点结束。由于下雨,又延长了二十几分钟。各路英雄差不多都去了,酒水都是上等的。穆小姐出手很大方。但有个娘们儿牵去一条狗。很讨厌,听说那娘们是普伦德丝绸店老赵的情妇。老赵生活上一向不检点。那条狗也不是什么好狗,日本种儿,但不纯,是条杂种狗……”
“暂停暂停!”桑楚打了个手势:“我想知道的不是什么种儿的狗,而是人。确切地说,是穆小姐,她那天情绪怎么样?”
“情绪很好呀!”吴胖子道,“穆小姐很会搞这类应酬,前后左右照顾得很周全,除了四海公司的万国权,没有人说她不好的。”
“四海公司?万国权?”桑楚和二毛对视了一眼。这个人和这个公司不在英杰开的名单上。
二毛飞快地记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位姓万的有点儿不知趣?”
“太对了!”吴胖子一拍大腿,“我正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呢!没错儿,不知趣,那个狗日的的确不知趣。”
“怎么不知趣法儿?”桑楚问。
“他很扫大伙的兴,老要和穆小姐单独谈。生意上的事儿拿到酒会上来了,看得出,穆小姐很反感他。”
“他们两人之间有生意?”
“好像是,具体的不清楚。那姓万的办事一向很谨慎。”
“他们之间有冲突吗?”
“那倒没有。”
桑楚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吴胖子想了想,摇头道:“没,一切都很正常,后来穆小姐还唱了首儿歌。”
“是否有不是客人的人出现过?”
“这就不好说了。大伙儿玩得很尽兴,没功夫注意其他人,是吧?”
吴胖子又递给桑楚一支雪茄,桑楚收下了。然后接过二毛递上的照片:“吴经理,你在酒会上见过这个人吗?”
吴胖子接过照片,眼睛立刻直了:“怎么是他,妈的,他好像死了。”
“果真见过。”桑楚颇满意。
“岂止是见过,上个月我差点刚这个疯子勒死!莫名其妙,我那天在给新开张的铺面剪彩,他冷古丁就扑了上来。”
“你说上个月?”
“对,上个月,现在我脖子上还有伤呢!”吴胖子拉开领口,“看见没有?可能看不清了。”
“看得清,的确是勒伤。”桑楚从口袋里抽出那条白纱巾,“辨认一下,是这个吗?”
“是!就是这个!”吴胖子叫起来。
“别激动,吴经理。”桑楚请他坐下,“现在你告诉我,你认识这个人吗?”
“从来就没见过他。”
“你怎么认定他是疯子的?”
“这还用说吗,正常人怎么会于这种事?”
“哦,明白了。”桑楚终于点燃了那支雪茄烟,“好吧,现在请你想想,十月八号的酒会上,这个人是否出现过?”
“这我真的记不清了。”吴胖子系上领扣,“那天我玩儿性十足,把什么都忘了。”
二毛道:“有人证实,这个人那天到过酒会。”
“那一定是冲我来的。”吴胖子十分后怕地说。“他干嘛老和我过不去?”
桑楚看看表,觉得时间已经不早了。吴胖子谈的情况很有用,特别是提到的那个万国权以及田朝袭击吴某的情况。由此推断,田朝的姐姐之所以否认那纱巾是田朝的,原因就在这里,田朝的确有过变态行为。但不想告诉吴胖子,死者那天准备袭击的井不是他。
初步可以确认,田朝那天有可能是向穆维维实行报复去的。难以解释的是,他那天为什么没有过激举动,致使一部分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两天后,也就是十号晚上,他反倒被人杀了。
还有一点,桑楚想到了书签上那个和团长睡觉的“她”。她是谁?
“二毛,再呼英杰。”桑楚说道。
二毛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英杰的电话来了,桑楚接过了话筒:“对,你耳朵很好用……不,还没有眉目。哪里哪里,你对我们的帮助已经不小了,现在我想问一下,你姐姐当年当兵团战士时的具体地点?对,想一想,这样我们就不必亲自去见你姐姐了,噢,沙窝子,好,多谢!”
桑楚挂断了电话。
二人告辞出来。桑楚抱怨二毛没带个手机。
“没电池了。”二毛傻笑。
“开路吧。”桑楚叫他开车。
“去四海公司?”
“暂时不忙。”桑楚眯上眼睛,“从穆维维和英杰一致回避的情况分析,四海公司在没有更多线索之前,先不要动它。现在我要去见见田朝的姐姐。”
“证实一下白纱巾?”二毛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问题。”
田朝的姐姐告诉桑楚,她弟弟当知青的地点是碾子山。看来,那个“她”并不是穆维维。
对于白纱巾,她依然不肯承认。
汽车的尾灯划出一条红色的弧线,无声地拐上了林荫路。路面是由不规则青石板铺成的,虽不甚平坦,却透着古朴,这和两侧的法国梧桐以及一座座俄罗斯时代建造的小楼十分协调。这些小楼是几十年前白俄大佬儿们避难于此留下的遗迹。列宁和他的布尔什维克把这些人吓坏了,他们不相信红色的苏维埃能给自己留下立足之地。有趣的是,避难所最终又变成了中国的苏维埃。
穆维维受到父亲的影响,从小就对那些俄罗斯来的富豪们充满敌意,她趾高气扬地占领了这些人的老巢,就像列宁的卫队占领冬官一样。不久,那些仇恨他们的人便销声匿迹了。直到今天早上见到了那位大个子混血儿,她才发现世界果然变了。对方成了中共的专政工具,而自己这个布尔什维克的后代却变成了资本家,人生真难琢磨。
汽车缓缓地向前滑行着,小街上空寂无人。有冷风从窗外扑进来,她拉了拉风衣的领口。由于今晚喝了些酒,她并不觉得冷,这个动作只是出于习惯。
该死的米克,仍然滴酒不沾。
吃过晚饭后,她给米克打了个电话,希望认真地和他谈谈,电话里,她没提录像带的事。这盘带子她已经看了许多遍了,最初的愤怒与惊讶业已平复,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米克的意图,要弄清米克为什么给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那么多镜头。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关于这个人的录像仅仅是对方离去时的情景,重放时才突然发现,米克一开始就把镜头对准了他——
那男人阴郁地走了进来,经过一群人,慢慢地转过半个身子,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目光停住了。
是的,第一遍看录像时,穆维维的确大惑不解。她分明记得米克和英杰在鼓捣摄像机。这时,屏幕上出现了雪花点儿,哦,他们是从这儿开始摆弄机器的。果然,几秒钟后,画面又出现了,但内容已经变成了四海公司的万国权,那家伙正在独自想事儿,手里端着个高脚杯。
米克这坏蛋!他好像对那个不速之客很感兴趣。果然,万国权的镜头并不多,那男人又在画面上出现了。不过,这一次距离较运。而且有几次自己也被摄进去了。
她一遍接一遍地放着录像,一遍又一遍地分析着那人临走时的言行。开始,她确实想认真分析一下这个奇怪的男人,以便弄清这个人纠缠自己的目的。但是后来,她恍然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更值得琢磨的倒是米克,他为何对此人这么关注。
她一定要弄清楚。
米克电话里的声音很冷淡,说既然两讫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不,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穆维维咬牙道。
“这消息我已经听说了,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米克的声音很平静。
“该死的,警察已经找过我了!”
“找你?莫非是你干的?”米克有了兴趣。
“不!我没干!”穆维维叫道,“见面再说,七点半,我在胜利碑街口的那个酒吧等你。”
没等米克再说什么,她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七点一刻,英杰把她送到了胜利碑。
“你回去吧,我想单独在这里走走。”她朝英杰扬扬手,却又叫住了他,“喂,警察找过你了吗?”
英杰把她忘在车垫上的白手套递出来,小声道:“是的,他们找过我。不过穆姐放心,我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你都是怎么说的?”
英杰大概讲述了一下:“就这些。”
“你听着,英杰。”穆维维望着不远处那座纪念碑,“也许我们俩都干了一件蠢事儿。那个小老头儿是不会轻易信谁的。”
“穆维姐,”英杰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男人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他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英杰无声地点点头,开车走了。
望着那车远去,她穿过马路,走向那间酒吧。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地方过去是家书店,国营的。
酒会上见了那男人后,她没再对父亲提起过他。父亲上年纪了,血压又不太好,她不想给他添烦。而且凭感觉判断,那人可能不会再来纠缠了。
果然,九号他没来。
但愿事情就此结束了。
遗憾的是,事与愿违,十号晚上他又出现了。记得当时她刚从英杰他姐姐那儿回来,分手时还跟英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在那车开去的同一时刻,那人突然出现了,当时她一点儿防备也没有。就在她掏出钥匙的时候,那人忽然从左侧的暗影中站了起来,把穆维维吓了个半死。
她尖叫了一声,那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
“你唱得真好,唱得真好!”
那男人莫名奇妙地咕哝着,另一只手插到她腋下,将她拖过了不算很宽的马路。穆维维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对方放开了她。她想跑,却迈不开步。
“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的双眼在暗影中发着吓人的冷光,嘴里反复地念着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唱得真好,唱得真好!”
她似乎看出,对方的目光是直的,与平常人很不一样,这是一种病态。想到这里,她略微松了口气。假如对方真是个精神病,事情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那个男人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左手在衣袋里摸索了一阵,缓缓地拉出一条白色的东西。
是一条纱巾。
天呀!难道是个性变态!穆维维刚刚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
那男人举着白纱巾,在穆维维眼前晃动着。穆维维惊恐地向后退去,最后靠在了电线杆上:“你要干什么?”
“你唱得真好。”
穆维维恍然记起,酒会上自己确实唱过一首儿歌,对方也确实是听了歌以后离去的。他不是坏人,能感受那首歌的人绝不会是坏人。
“别这样,我们谈谈好吗?”穆维维突然说,“找个地方,我请你喝酒。”
“喝酒?”对方重复着。
“对,喝酒。”
“不喝酒,我想吃拉面!”
“行!吃什么都行。”穆维维用力地点着头。
那男人咽了咽口水,喉节上下滚动着,随即把纱巾揣回口袋里,说平阳路西口的那家牛肉面馆的拉面好吃。
穆维维说:“行,就去那儿!”
直到此刻,她还不知道那纱巾是干什么用的。
穆维维一向受不了牛羊肉的那股膻气,但是没办法,她一定要弄清事情的原委。当两碗牛肉拉面端上来的时候,她禁不住摒住了呼吸。望着对方那恶狼似的吃相,她的心完全放松了。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个精神不健全的人,他所做的一切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国外,这样的精神病患者并不少见。
“我想和你谈谈。”穆维维脱下手套,试探性地问,“至少,你应该告诉我,这些天来你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埋下头继续吃面,似乎没听懂这句话。
算了,穆维维打消了盘问的念头。
忽然,那男人抬起头来,停住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是的,我想杀的井不是你。”
他把那纱巾掏出来,在穆维维眼前晃了晃,随手扔到角落里。
穆维维却吓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原来想杀人。
“你……你想杀人?”
“不是你,不是你……”那男人大嚼着。
穆维维越过身去:“你想杀谁?”
她发现玻璃窗外有人往里看,急忙缩回了身子,窗外的人影消失了,好像是个鼻子根扁的家伙。
那男人用筷子敲敲碗沿:“告诉你,我想杀的是穆天一。”
眨眼间,穆维维的脸变得惨白,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她隐约感到,对方的思维并没有完全混乱,至少他在某一点上是清醒的。
她感到背后一阵凉气。天呀!他想杀老父亲。更可怕的是,对方说这话时并没有怎么激动,仿佛在和她商量一件共同关心的事。
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不料,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把半碗面递了过来:“吃呀,你怎么不吃?”
她推开面碗,又用力地掰开对方摇着她腕子的那只手。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和疯子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刺激,很恶性的刺激。对方还想拉她坐下,她一下子跳开了,然后抓过桌上的皮包和手套,飞逃出去。
幸好那男人没有追出来。
奔出门时,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鼻子很扁的家伙……
今天,当警察走后,她便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当中。她没想到,确实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死了。她不能不对那个扁鼻子产生怀疑,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四海公司的那个“保安”就长着个扁鼻子。
是的,确实做了件蠢事,应该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警察,何必替别人背黑锅。恼人的是,她是在警察走后才想这个细节的。
走着瞧吧,现在要紧的是和米克谈谈,他也许会知道些情况。
米克已经来了,正站在酒吧间的彩灯下发呆。他无疑看见了穆维维,但没有打招呼。
说实话,穆维维心想,米克长得确实很……潇洒,他会使许多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