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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瓶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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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和娘子眷恋日久,情孚意合,拆散不开。据此等说时,正是怎生得好?却是苦也

!”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见,你是个把舵的,我是个撑船的,我倒不慌,你倒

慌了手脚!”西门庆道:“我枉自做个男子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你有甚

么主见,遮藏我们则个。”王婆道:“既然我遮藏你们,我有一条计。你们却要长

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门庆道:“干娘,你且说如何是长做夫妻、短做夫妻?”

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们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将息好了起来,与他陪了话

。武二归来都没言语,待他再差使出去,却又来相会。这是短做夫妻。你们若要长

做夫妻,每日同在一处,不耽惊受怕,我却有这条妙计,只是难教你们!”西门庆

道:“干娘,周旋了我们则个,只要长做夫妻。”王婆道:“这条计用着件东西,

别人家里都没,天生天化,大官人家里却有。”西门庆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

剜来与你。却是甚么东西?”王婆道:“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好下手。

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却交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却把这砒霜下在里面,

把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他待怎的?自

古道:‘幼嫁从亲,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暗地里事!半年一载,等待夫孝满

日,大官人娶到家去。这不是长远夫妻,偕老同欢!此计如何?”西门庆道:“干

娘此计甚妙。自古道:欲救生快活,须下死功夫。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王

婆道:“可知好哩!这是剪草除根,萌芽不发。大官人往家里去快取此物来,我自

教娘子下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

云情雨意两绸缪,恋色迷花不肯休。

毕竟人生如泡影,何须死下杀人谋?

且说西门庆去不多时,包了一包砒霜,递与王婆收了。这婆子看着那妇人道:

“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儿。如今武大不对你说教你救活他?你便乘此把些小意

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

药灌将下去。他若毒气发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一盖,不要使人

听见,紧紧的按住被角。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那药发之时,必然七

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你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只

一揩,都揩没了血迹,便入在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不了事!”那妇人道:“

好却是好,只是奴家手软,临时安排不得尸首。”婆子道:“这个易得。你那边只

敲壁子,我自过来帮扶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整理,明日五更,我来讨话。

”说罢,自归家去了。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递与妇人,将去藏了。

那妇人回到楼上,看着武大,一丝没了两气,看看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

。武大道:“你做甚么来哭?”妇人拭着眼泪道:“我的一时间不是,吃那西门庆

局骗了。谁想脚踢中了你心。我问得一处有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又怕你疑忌,

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武二来家,亦不提起。你

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那妇人拿了铜钱,迳来王婆家里坐地,却教王婆赎得药来

。把到楼上,交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交你半夜里吃了,倒头一睡

,盖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

醒睡些,半夜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看看天色黑了

,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拿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听那更鼓时,却

正好打三更。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

,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我吃!”那妇人揭起

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簪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

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

人道:“只要他医得病好,管甚么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

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

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这妇人

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

“太医吩咐,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的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

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正是: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霜刀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浑身

冰冷,七窍血流。牙关紧咬,三魂赴在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

台上。地狱新添食毒鬼,阳间没了捉奸人。

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那

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

子。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了也

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

难处,我帮你便了。”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

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口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

在身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

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

。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却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

”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

,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

次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

,教买棺材发送,就叫那妇人商议。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

死,我只靠着你做主!不到后来网巾圈儿打靠后。”西门庆道:“这个何须你费心

!”妇人道:“你若负了心,怎的说?”西门庆道:“我若负了心,就是武大一般

!”王婆道:“大官人,如今只有一件事要紧: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仵作看出破

绽来怎了?团头何九,他也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西门庆笑道:“这个

不妨事。何九我自吩咐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快去吩咐他,

不可迟了。”西门庆自去对何九说去了。正是:

三光有影谁能待,万事无根只自生。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闻。

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诗曰:

璇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

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

愿得侍儿为道意,后堂罗帐一相亲。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便向妇人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

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

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耽搁。”妇人听了说:“干娘休

要去,奴酒不多用了。”婆子便道:“阿呀!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相陪

吃一盏儿,怕怎的!”妇人口里说“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一面把门拽上,

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西门庆坐在对面

,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

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

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说道:“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

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

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

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妇人一面笑着

,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

娘子叫屈哩!”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

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只见

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

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

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

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

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

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

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

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

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

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

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

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

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

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但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

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

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

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

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

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

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向

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

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

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

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

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王婆催逼道:

“却是怎的?快些回覆我。”妇人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王婆又道:

“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

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

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

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髻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妇人便

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西门庆

收了。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

下王婆与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

段!”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

:“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

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

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

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

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

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因向

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

踅过妇人家来。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

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

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使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

婆子拿瓢出了门,一力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

套艳色新衣,吩咐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

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

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坊里来。正是:

合欢桃杏春堪笑,心里原来别有仁。

有词单道这双关二意: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

。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也曾在马房里喂料,

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叠股而坐。王婆一面点茶来吃

了,因问:“昨日归家,武大没问甚么?”妇人道:“他问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

说道衣服做了,还与干娘做送终鞋袜。”说毕,婆子连忙安排上酒来,摆在房内,

二人交杯畅饮。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

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

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缎子鞋儿,恰

刚半叉,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吃酒,嘲问话儿。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

告他说:“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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