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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辑)-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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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圆脸,有一绺一绺没被盖住的发丝沿前额湿淋淋贴着。

    有一次,在满妹的店遇见一个老电动迷。「满妹的店」是一个叫做满妹的女人
开的一家PUB, 据说满妹从前做过空姐,据她本人说「满妹」这个绰号就是那时得
来的。按说她们飞机一个班次飞出去通常都不会坐满,一般是七八成,较空甚至五
成。空服员在替乘客热排餐、端饮料、递毛巾,应付了一些较噜囌的阿土之余,总
可以到后舱斜倚着休息,聊聊天打打屁。不过一旦遇上机位全满,空姐们可就得忙
得叫苦不迭了。这时空姐之间就会出现一种介乎游戏和迷信的仪式:「抓满妹。」
几个空姐互相狐疑地嗅着彼此,「谁是满妹?是谁?快承认。」意即「命里带满」
害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之人。

    满妹说,没什么好抓的,从她分发上机后,不管飞国内、飞国外,每一架次都
是客满。罕见的纯种的满妹。绰号就这样传开了。一开始大家还又惊又好笑地混着
她闹,久了,究竟客满时的服务飞一趟下来会把人累死,她发现大家在背后排班时,
都想尽办法调开不和她一起飞。「后来真的飞不下去了,就赔点钱不干了。」满妹
叨着烟,在吧台上空悬着大大小小的鸡尾酒杯下,感叹地说:「倒是自己开了店以
后,觉得这个绰号倒挺顺耳的。每天都客满。」

    那天我在满妹的店里按例用春丽破了一次「快打旋风」的台,不知为何心里空
荡荡地无限寂寞。我坐在吧台上,连点了两杯龙舌兰。

    「满妹,会不会有一天,春丽在顺从我的指示踢打敌手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猜疑到她要面对的杀父仇人,不是这一关又一关周而复始一一躺在她脚边的死人:
Ru、 Ken、印度瑜伽隐士、美国大兵、西班牙美男子、人兽杂交生出的畸形儿、泰
森,还有越南军官。春丽知道,只要我投币,就一定曾选择她。

    一旦选择她,杀父之恨一定可以报仇,但是这个「杀父之仇」为什么可以一再
重眩兀可弦淮嗡詈笠唤虐言侥暇偬咚朗保皇且言诟盖椎哪骨案嫖抗盖字
灵,且已将功夫装丢弃了吗?为什么还要再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呢?是不是其实
「杀父之仇」根本从来就没有解决,真正的杀父仇人还逍遥地在一切杀戮之上,玩
弄着她的命运?她会不会狐疑地抬起头,在一瞬间看到萤幕之外我的眼神?」

    满妹一边听我说话,一边笑着调其他客人的酒,每个晚上,总会有这么一两个
客人,神色认真,而不是调情,告诉她一些她听不懂却又觉得奇妙新鲜的事吧。满
妹到底是个被寂寞浸染过的女人,我常常在想,当她每晚从一桌一桌醉倒的没有脸
的人们的桌上,抽走一只又一只的空酒瓶;把飞镖盘旁边的记分黑板擦乾净;清扫
厕所时发现狰狞盘紮在墙上的铅字笔留言;各种性器官和性交的图案,还有重眩
至少一千遍各种字体的Fuck,突然在其中发现一长排的工整的字:波特来尔是牡羊
座齐克果是金牛座福克纳是双子座伯格曼的巨蟹座空缺歌德是处女座葛林是天平杜
斯妥也夫斯基是天蠍当然喽贝多芬是射手三岛由纪夫是魔羯大江健三郎水瓶而马奎
斯是双鱼。

    不知满妹会作何感想。

    不过那晚我确知满妹是不可能瞭解我所说的那个世界,于是我的寂寞更加稠浓
起来。这时候,旁边一个傢伙,突然对我说:「先生,你听我哼一段曲子,」他开
始哼了起来。

    「啊,「道路十六」,」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么你是……」

    「不错。那么老兄你也是经历过第一次电动王朝辉煌时期的老傢伙喽。」我们
都兴奋极了,又向满妹点了两杯酒,满妹也感染了我们的情绪,凑近坐在我们对面。

    「呣,道路十六。十六个格子,还有格子外面的街道。进入和离开。一旦进入,
萤幕上张开的是你必须独自面对的迷乱道路,还有各种把戏:钱袋、泥淖、炸药、
鬼脸、锦标旗,你还得对付后头跟进来的警车。离开一个格子,你又变回一枚小小
的绿色光点,有其他的格子等着你进入。

    「不过我们通常都在进入之前便已被暗示过了:发着微光的星号,哪些格子里
有宝藏我们才进入它们,通常都是那六、七个格子在轮流,虽然一关一关藏放宝藏
的格子或有不同,但是,你知道的,电动这玩意儿弄久了,分数高不高破不破台是
很其次的,」他突然停下不说,望者我。

    「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蹊跷?」

    「嗯!」他说,「最先是,我突然怀疑,我在这一关又一关逃着警车的宝藏搜
寻中,真的曾经每一个格子都进去过吗?于是我开始不理那些发着微光的星号,朝
那些个没有星号的空格子里钻。这样的不理会游戏规则的探险,其实亦要付出很大
的代价——我常常被不知是否我多心但似乎更戒慎防范着我跑进空格子里的警车逼
死在那些空格子里——不过基本上有的空格我确实记得是在另一关进去过了,而仅
存的几个空格,进去后也大同小异……」

    「啊,」我佩服极了,「说起道路十六,国中时我们班上还没有人敢向我挑战,
没想到是一场懵懂,搞了一场,根本有哪几个格子,是我根本不曾进去过的……」

    「你别难过,其实我也并没有全进去过。」

    我不很明白这句话,不过他这时向满妹要了纸笔,把其中两个格子的迷宫路线
画给我看。

    「怎么,全是死路?」

    「对,一进去,发现苗头不对,但是警车就跟在后面,只有硬着头皮朝里面走,
然后在迷宫的核心绝望地被撞死。」

    「可是你还是进去啦。」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感觉到他的眼神开始飘远,「进去了,就算是死路,
好歹也进去了。但是,一直到今天都让我困惑不解的是,靠右那一行的最下一个格
子,根本就没有入口可以进去……」

    「没有入口……」

    「对,根本进不去,就在十六个格子的缩小图的右下角,你看见你自己是一个
绿色的小光点,绕着那个格子焦急地打转,然后,砰!我不知换了多少铜板,坐在
电动前面,直到两个眼圈发黑,还是一样。投币,你有三架,砰!砰!砰!再投币。
这样耗了一个礼拜,电动玩具店的那些长头发的混混和小学生,都围在我的后面看。
他们以为我是电动白痴还是什么的,心痛地提醒着,「要进那些有星号的格子啦,
那里面才有宝藏埃」

    「会不会是程式设计之初,设计人偷懒,算准了这九个格子根本没有人会进去,
而其中一个, 他已经没有灵感该设计什么样的迷宫了, 乾脆把入口封祝结果不是
「无法进入」,而是根本没有「里面」。」

    他很诧异地看着我,彷彿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似为「快打旋风」设计之初,春丽真的有能力思考她为父报仇这件事的荒
谬性吗?」

    说着,他放下酒杯,板着脸叫满妹结了他自己的酒钱,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推
门离开酒吧了。

    根据克卜勒第一定理,行星在太空中绕行的轨道是椭圆形,而太阳位在此椭圆
形的只焦点之一上。第二定理声称两行星与太阳的经矢(半径矢量)在相同时间内,
所扫过的面积是相等的。第三定理叙述各行星绕日周期与其和太阳的距离之关系。

    于是你想像着你为道路所包围,你太清楚每一条道路的号誌、分隔岛、斑马线、
行道树下商家,以及下水道的圆洞入口。你韬略于胸,知道如何超车、闯红灯而不
致被拍照,甚至逆向行驶却可以流畅地闪过所有迎面而来的车阵。你知道哪一段和
另一段的交叉路口因为捷运施工必然塞班,所以你从容地在那个路口之前便先钻进
小巷道,在歧叉错乱恰好容你车身通过的窄巷里以四档快速钻行,然后越过那个路
口才又回到大路。

    你的乘客们骇异地叹息着你对道路的熟悉,像狎玩于自己手心的掌纹。在你的
眼中看来,每一个城市:不过就是由大小粗细的道路编织而成。你不太理会流连于
那些五光十色的招牌,路人的脸,便利商店,或是卡式电话亭。你只专注于道路的
错密相衔,所以你不太会迷路,而一个城市在面对你时,总得顺从地卸去它的饰物
和武装,把它的管脉和肠肚摊开在你面前。

    但你握有的永远只是道路,你发现你永远没有推门离开过车子,你永远在前进,
循着路的迎面张开而前进。你从一处缺口进入一个格子,你以为你进入了,但你只
是被路推着输送,然后你便又从另一处缺口离开了这个格子。

    回到春丽身上吧。

    你想到在你生命里,间断地以不同星座降生在你身旁的春丽。杜羊座的春丽、
处女座的春丽、水瓶座的春丽、金牛座的春丽、双鱼座的春丽。

    第二次出现,你已是国中二年级的男生了。小精灵电动的热潮已全面淹过了之
前的小蜜蜂和三合一星际大战。你冒出喉结,每一定期便假装大便坐在马桶上:偷
用父亲的刮鬍刀把细细冒出的耻毛剃掉。你和你的朋友面不改色把人家停在公寓楼
梯问的脚踏车干走,然后拼装改造,车子干了愈多以后,你开始转卖给你的同学。
你们还特地远征狮子林,大批买下那种铁工厂铸造的黄铜代币,十块钱可以买下一
把,然后你回到永和冒充五元硬币去打电动。后来电动玩具店全部贴出了「禁用代
币」的警告,你们想出别的花招,把一元的铜板外环绕上一圈保险丝,大小恰和五
元铜板一般(啊,那时的一元和五元,都好大一枚啊)。

    这是你自己的回忆的时间组合,在学校里,时间以另一面窗口在拼凑着你的角
色。你很少讲话,像那些好学生一般神情凝注地看着上课中老师一张一合的嘴,但
你的老师总是诧异不解,为什么这个安安静静的学生,每次考试,都能考出他们无
法想像的低分呢?你乖顺地伸出手挨板子,从不露出难看的样子(有些傢伙挨打时
会难看地哭泣求饶或挣扎)。其实你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将小精灵的百万公式路线
修正,以适用于第二代程式改过的小精灵。

    然后在一次月考后的座位重编,一个一向成绩维持在班上前十名的女生,突然
被排在你的旁边。那次月考她考了全班倒数第二名,你当然仍旧因为垫底而坐在你
的老位置上,那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惊怒的老师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个成绩几乎可
说是在一夕之间瀑泻而下的女生身上,反倒不太找你麻烦了。

    但她终究是和你不同的种族。有一回她被叫上台去,却从容完美地在黑板上解
出了一题很难的几何题,你在心里防卫地想:只要再经过一次月考,她很快便会被
调回她原来的、在前排的座位。

    女孩的心思却似乎并不放在这上面。另一次她又被叫上台去默一段英文课文后,
回到座位上冷笑地对我说:「你不觉得他们挺烦人的吗?」

    我告诉她老师现在还在盯着她,有话下课再说吧。

    「你相不相信,」她打了一个哈欠:「我是为了坐在你的旁边、才故意把月考
乱考。」

    在下一秒我们被老师怒叱在课堂上讲话而到教室后面罚半蹲之前,她说:「不
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你第二次的出现。春丽。但你究竟是天蠍座、牡羊座,
或是射手座的?)牡羊的形象代表了一种二元性(男性与女性)它强调一种团体的
关系,而非孤立性的表现:这点和其星座宫及生肖表的意义也相符。牡羊座掌管第
一宫,所谓的开朗外向的性格特色,也是我们意识中社交性强的自我部份:牡羊座
的守护星火星代表着创世的第二波运动,自双鱼座的海洋上升,象徵着星座之轮的
生命火花,也是活力循环的起始点。在有意识的自我从无意识的内在性格中衍生之
际我们彷彿看见了牡羊座的精力根源自双鱼星座那富创造能力的海洋中升起。双鱼
座在宇宙的星球间,大气和云层之中合并起来,并因此形成了后来的太阳——牡羊
座。

    ——《女子星座》,席拉。费伦特

    情境仅中止于此,女孩确实在下一次的月考后调回前排的座位。老师松了一口
气,班上突兀的跃出他控制之外的一枚粒子,又归位于原初的秩序。

    道路在你面前依序展开,她已经在你隔壁了,你可以听见格子里隐约跳动的心
思频率,不同架子上不同试管里化学药剂格格颤响,你可以好整以暇地测量她两眉
间和鼻梁间的十字比例,或是由颧骨到和下巴的角度测知她是代表死亡和性欲的埃
及遗族的天蠍,或是贞洁残忍的亚马逊女战士的牡羊。

    但是情境仅在此便中止了,你再度被摒挡于她的格子之外,只差一层薄墙,一
个缺口,你便能进入,经历她所给你的迷宫路线。

    没有情境。

    或者你可以预先知道她所属的星座,替她假拟好一幅地所应有的迷宫路线(啊!
你的全能的星座备忘小手册),再按着假拟好的叉口、转角、巷衖、速限、高架桥,
替她构建她所应延续的情境。

    譬如说射手座的她吧,会不会在一次午休时,揉杂着好奇、挑衅与犯罪共犯的
艰窒嗓音,问你敢不敢把你那个男生的小鸡鸡掏给她看,她只是不知道那是怎么样
的一个玩意儿。或者是巨蟹座的她,在一个阴天的周末下午邀你去她家,房间里奇
异地弥散着一种老人特有的癣药药膏的清凉气息,还有洞穴般的黯淡色调与光线。
她没有和爸妈生活在一起,每天放学回到家里只有重听的奶奶。她的房间是那种老
一代人的红木家具、斑剥不堪的五斗柜和圆镜梳妆台,墙上挂着一张镜框黏满蟑螂
屎的她父母的黑白结婚照,你无法避开视线地看见她叠好在床沿的、不应是少女所
有的、老阿妈才在穿的那种老式的粗布胸衣和胖大的内裤。

    当然也可能是金牛座的她,比你要沉默地敌视着不断找她麻烦的老师,然后一
个清晨的早自习,她穿着牛仔裤马靴的年轻母亲,在走廊流着泪告诉老师,她的女
儿昨天夜里吞了一罐安眠药好发现得早现在在医院洗胃这孩子承受压力的能力较差
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能不能请老师对她标准放宽些?

    终于有一天你惊悚地想到一个问题:

    我是什么星座的?

    (是呀! 我自己,我自己是什么星座的?)关于神龙拳(Hurricane)的操作
方式:以左手虎口衔住摇桿,彷彿逆时钟三点至十点半,画一道一百三十五度左右
的弧,画弧同时右手瞬间按下「重拳」之钮,萤幕里的Ru便会嘶喊着「ㄏㄡ——ㄌ
ㄧㄡ——ㄎㄧㄢ!」举拳朝天擎飞而起。攻击系数二成三三。防禦系数二成五。若
是画弧同时右手按下「重脚」

    之钮,则是Ru劈腿在空中打螺旋桨一般的「旋风腿」。不过中看不中用,攻击
系数只有两成。防禦系数低至零点五成。摇桿若是由九点方位至四点半方位同样逆
时钟画一道一百三十五度之弧,右手按「重拳」

    钮或「轻拳」钮,则是在第一代快打叱吒一时的「气功」,一团白色的气功环
Ru在一招「亢龙有悔」式的只掌中拍出,第二代攻击系数被压低,只有一成。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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